引子：克制且傳統的家庭情感呈現。

電影《來處是歸途》講述了一個山西的多子女傳統家庭，在面臨父母親的日漸衰老和父親的阿爾茲海默症愈發嚴重的雙重問題下，每一個家庭成員經曆的情感掙紮和做出的不同選擇。影片集合了家庭問題常見且永恒存在的各種症結，父輩的疾病與衰老、子輩在家庭和個人之間的權衡、生命的延續和尊嚴的維護等等，刻畫出傳統的家庭影像，在寫實呈現這些問題對家庭成員的考驗的同時，借用隐喻的視聽修辭試圖刻畫出人物尤其是女兒夏天細膩的情感，呈現出一幅現代家庭面對衰老與疾病的微觀縮影。

《來處是歸途》是一個很典型的符合人們對傳統中國式家庭心理期待的影片。之所以如此定義是因為不論從家庭結構到人物形象還是家庭倫理的處理都十分傳統且克制。從影片給出的信息來看，夏天的父母對應40、50後，生育政策造就了多子女家庭結構的普遍，重家庭，重親情，在傳統中華文化的耳濡目染下對于家庭等級和權力秩序有着默認的服從性。

以文秀的傳統母親形象為代表，作為妻子要維護丈夫的權威和尊嚴，作為母親要奉獻自己不給子女添麻煩，同時作為家庭中的健康人需要維持家庭的運轉，自我情感的流露少之又少，全片少有的情感流露也因為責備了丈夫失禁而受到了子輩的責備，變成了影片的矛盾爆發點，其中的隐忍和承擔可見一斑。大女兒是現代子女面對養老問題普遍做法的一個典型。按照傳統男女性别偏見放諸家庭中的體現，女兒嫁人好似被從家庭中割舍出去，話語權和生活重心已不再存在于原生家庭之中，在處理與母親的情感時生硬冷漠，面對父母的養老問題也習慣于用金錢而非陪伴來解決，作為女性在兩個家庭與社會工作之間無法平衡，但因為孝字當頭，所有行為的出發點以及争執後的和解也以母親高血壓為由主動化解，但由于戲份不多沒有交代更多的原因人物因此略顯扁平。

而影片更多的筆墨集中在了小女兒夏天身上，幾次隐喻畫面的出現也都圍繞着夏天的情感變化進行。略顯文氣和直白的台詞在面對自己的愛情問題時有些刻意，但相較于姐姐在家庭中的缺席，夏天能夠有機會面對原生家庭中的痛苦，影片中的隐喻多是出于她的心理訴求，所以其實影片對面對家庭和親情時慌張無奈的刻畫重心放在了夏天身上，也通過她來象征子女與父輩尤其是患病父輩相處相愛時的困境和掙紮。

影片雖以寫實主義為基調，但是在刻畫夏天的情感變化時使用了很多帶有浪漫色彩的手法。夏天和母親推着輪椅上的父親去公園散步，走過熱鬧的人群之後眼前竟然出現了大量的白煙。他們徑直走進去，身影忽隐忽現，在濃霧中，父親竟在夏天的引導下奇迹般站了起來，和女兒在陽光下跳起了舞。這顯然是夏天一廂情願的願景。父親的疾病猶如濃厚的白霧把一家人帶進迷茫之中，隻有走出迷霧似乎才能重新生活，迷霧隐喻着痛苦，它不僅是父親的痛苦，更是每一個家庭成員的痛苦。所以随着劇情的推進，父親病重，影片直接出現了夏天在夢魇中親手殺死父親，想要“閹割”掉這個負擔的情節。從充滿希望到不堪現實，夏天的心理轉變代表着人們在自我道德和家庭倫理的約束下無奈的人性寫照。

而在失去雙親後，影片又一次隐喻了夏天的情感變化。站在陰暗潮濕的破敗走廊裡，回頭看到自己躺在一張簡陋的木床上，床于中央，四周充滿了墨綠色的水還有水滴不斷從房頂滴落下來，被水淹沒的木床也快要把夏天淹沒。幽暗的環境和格格不入的水再一次隐喻了夏天無處安放的情感，在目睹父母身着壽衣雙雙離去後，不理解和不忍心裹挾了夏天的心，這也是影片在結尾走向超現實表達的契機。水是夏天的隐匿危機。第一次水的出現是在遊泳時，剛剛分手的男友突然出現在水下拉住夏天被夏天掙脫，畫面還是幹淨明亮的水藍色，而到了影片結尾，潮濕幽暗到發着墨綠色的光的房間占據了鏡頭，幽深的走廊散發着恐怖的氣息。截然不同的隐喻呈現暗示了悲傷的程度，以及對夏天心理的影響，成為影片對家庭創傷反思的載體。

從《來處是歸途》身上其實可以看到很多家庭題材影片的影子，它所關注和聚焦的家庭關系和問題并不陌生，例如人物設置同樣是患有阿爾茲海默症父親的《困在時間裡的父親》，同樣設置為父母感情很好互相扶持臨終一同赴死擺脫病魔的人物關系和情節的《愛在記憶消逝前》，以及類似地想要擺脫患病父親和家庭負擔的子女“閹割”情緒的《困在時間裡的父親》和《春潮》。從影片的整體表現手法看來，寫實是影片的第一追求，其表現的家庭矛盾和情感危機都如實地來源于真實生活，呈現了傳統的家庭觀念和生死觀。而在另一層面，從影片對夏天“閹割”負擔的傾向和前後心理狀态的變化看來，也在暗暗傳遞出面對家庭出現的危機，如果危機大到威脅到了子輩的生活，負擔便轉為了痛苦和夢魇的來源，迫使所有面對它的人做出冒險的選擇。如同影片的名字一樣，來處是歸途，落葉歸根的生死觀讓輪回的觀念成為面對死亡時的最優選擇，似乎也能讓結尾出現的“反常态”情節活在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