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采臣夜宿荒寺遇女鬼

浙江有個叫甯采臣的書生，他的性格慷慨豪爽，以行為端正而自重。他常對人說：“我從不尋花問柳，一生正正派派，始終如一。”

有一次，他去金華，到達城北後在一個大廟裡歇腳。廟裡的佛殿佛塔壯麗輝煌，蓬蒿卻長得比人還高。東西兩廂的僧房，兩扇房門虛掩着，隻有南面的一所小房子上着鎖，似有人住。

天黑以後，廟裡來了一個讀書人，打開了南面小房子的門。甯采臣趕緊迎上去，解釋自己想住在這裡。

那人說：“可以啊，這個廟裡沒有主人，我也是暫時借住的。”甯采臣很高興，收拾了一下，做了久住的打算。

這天晚上，兩個人坐在殿廊上促膝談心。讀書人說：“我姓燕，字赤霞。”甯采臣問燕赤霞是哪省人，燕赤霞說是“陝西人”。

燕赤霞的話語樸實誠懇。兩個人談了一會兒，就各自回到屋裡睡覺。

到了夜晚，甯采臣輾轉反側，聽見房子北邊有人說話，他趴在北牆的石頭窗台上，悄悄往外觀看。

原來矮牆外面有個小院落，院子裡有個婦女，還有一個老太太，穿一身紅色的舊衣服，駝背彎腰，兩個人站在月下對話。

婦女說：“小倩怎麼這麼久了還沒來？”老太太說：“差不多快來了。”

話音未落，隻見一個少女緩緩到來，月光之下，身姿輕盈，三個女子不知說了些什麼。

甯采臣以為那是鄰人的家屬，準備躺下睡覺。剛要睡着，他突然感覺好像有人進了他的屋子。甯采臣急忙爬起來一看，原來是北院的少女。

少女笑了笑：“這個月夜難以入眠，我願意與你相好。”甯采臣嚴正地說：“你應該提防别人議論，稍一失足，就要丢盡臉了。”少女說：“現在夜深了，沒有人知道。”

甯采臣大聲斥責她：“你趕快離開這裡！不然的話，我要叫南舍的燕赤霞了。”少女害怕了，才退了出去。

可是，當她退到門外，又返了回來，拿出一錠黃金，放在甯采臣的褥子上。

甯采臣伸手抓起金子，扔到院子裡的台階上，說：“不是好來的東西，别弄髒了我的口袋！”

第二天早晨，有一個蘭溪的秀才，領着一個仆人，前來等候考試，住在東廂房裡，到了晚上，這秀才突然死了，屍體的腳心有個小孔，一直往外流血。

第二天晚上，仆人也沒了，主仆二人死亡症狀相似。傍晚，燕赤霞回來，甯采臣向他詢問死因，燕赤霞認為那是妖怪害死的。甯采臣半信半疑，沒有放在心上。

半夜時分，那個少女又來了，對甯采臣說：“你是個聖賢，我不敢騙你。我叫聶小倩，十八歲就死了，葬在寺院旁邊，常被妖怪威脅着，幹一些下賤的勾當，其實這并非我的本意。現在廟裡已經無人可殺，恐怕妖怪要讓夜叉來殺你了。”

甯采臣問，那我現在應該如何是好？小倩回答：“你和燕赤霞住在一個屋裡，想必能夠避免。”

甯采臣問她：“你為什麼不去迷惑燕赤霞呢？”

小倩說：“他是個奇人，我不敢靠近他。”

甯采臣又問：“你用什麼辦法迷惑人呢？”

小倩說：“和我親熱的人，我就暗中用錐子刺他的腳心，攝取他的鮮血，供給妖怪飲用。或者用黃金引誘他。其實那不是黃金，是羅刹惡鬼的骨頭。它能攫取人的心肝。這兩種方法，總有一個管用。”

甯采臣謝過聶小倩，問她需要戒備的日期。她說，就是明晚。

臨别的時候，聶小倩流淚：“我掉進了苦海。郎君有沖天的義氣。如果你願意幫我，就把我的朽骨裝殓起來，帶回去葬到一個安穩的地方，勝于重新給我一次生命。”

甯采臣答應了，問她葬在什麼地方，她說：“隻要記住白楊樹上有個老鸹窩的，就是我的墳墓。”說完就走出門去，漸漸地消失了。

燕赤霞驅鬼

第二天，甯采臣怕燕赤霞外出，一大早就上門去邀請他。下午備下酒菜，晚上喝完酒提出要和他住在一個屋子裡。

燕赤霞推辭，稱自己性格孤僻不适合同住。甯采臣不聽，硬把行李搬過來。

燕赤霞隻好同意說：“有些話一時解釋不清楚。希望你不要翻看我的箱子和行李，否則對你我都不利。”

甯采臣答應了。說完，二人躺下睡覺，燕赤霞把箱子擱到窗台上，腦袋往枕頭上一倒，不一會兒就鼾聲如雷了。

甯采臣心裡有事，難以入眠。臨近一更，窗外隐隐約約地有個人影，來到窗前窺視，眼睛一閃一閃的。

甯采臣剛要招呼燕赤霞，有個東西沖破箱子飛了出去，像一條耀眼的白絹，撞斷了石頭窗棂，又立刻收回到箱子裡，好像閃電似的熄滅了。

燕赤霞發現了，就從床上爬起來，捧過箱子，從裡面拿出一件東西，對着月光查看，看完仍然放進破箱子裡。完了說：“什麼妖魔鬼怪，竟有這麼大的膽子，敢來毀壞我的箱子。”說完就躺下了。

甯采臣非常驚奇，爬起來問他。燕赤霞說：“我是個劍客。窗上如果沒有石棂，妖怪就會立即被殺；現在雖然沒死，也肯定受傷了。”

甯采臣問他：“你藏在箱子裡的是什麼？”燕赤霞說：“是一支寶劍。我剛才聞一聞，有妖氣。”

燕赤霞拿出來給甯采臣看，原來是熒光閃爍的一支小劍。于是，甯采臣更加敬重燕赤霞了。

天亮後，甯采臣看見窗外有血迹。他走到寺北，看見荒墳累累，果然有棵白楊樹，老鸹在樹頂上築了一個窩。

等到事情辦完，他收拾行李要回家，燕赤霞設宴為他餞行，他拿出一個破舊的皮袋子送給他，說：“這是一個劍袋，珍藏着可使妖怪遠離。”

餞别以後，甯采臣托詞有個妹妹的屍骨葬在這裡，掘出了小倩的骸骨，用衣被包裹起來，租船載了回去。

甯采臣的書房緊挨着郊野，就把小倩葬在了書房的外邊。順便祭奠了她。完了往回走，忽聽身後有人招呼，回頭一看，原來是聶小倩。

小倩歡喜地說：“你真有信義，我死十次也不足以報答你的恩情。我請求跟你回家，拜識公婆，做妾做婢都不後悔。”

甯采臣仔細看聶小倩，發現小倩的皮膚白嫩，在太陽底下更加豔麗無比。于是就領她一起回到書房。囑咐她稍等一會兒，先進去告訴自己的母親。

母親聽了很吃驚。當時，甯采臣的妻子已經病了很久，母親告誡他不要走漏消息，害怕吓壞了他的妻子。正說着，小倩袅娜輕盈地進了屋，跪在地下叩頭。

小倩對甯采臣的母親說：“孩兒飄零一人，蒙受公子的照顧，願為媳婦來服侍，報答公子的恩情。”

甯采臣的母親看小倩苗條可愛，才說：“我一輩子隻有這麼一個兒子，指望他傳宗接代，不敢讓他有鬼妻。”

小倩說：“孩兒實無二心。老母親既然不能相信，我請求把他當作哥哥看待，早晚侍奉你老人家。”甯采臣的母親憐惜小倩一片誠心，就答應了。

小倩自此照顧甯采臣母親的衣食起居，沒有一樣不合甯采臣母親的心意。到了黃昏就走進甯采臣的書房讀《楞嚴經》，發覺他要睡覺了，自己才緩緩離開。

甯采臣娶鬼妻

自從得了聶小倩，老太太日子安逸，慢慢地和小倩親熱得形同母女，竟然忘掉她是鬼了，晚上也留下同睡同起。

沒過多久，甯采臣的妻子去世，老太太想要讓小倩做兒媳，又怕對兒子不利。

小倩看出了一些苗頭，趁機對老太太說：“我在您家住了一年多，心裡沒有别的意思，隻因甯公子光明磊落，我實在是想依靠他，幫助他三五年，借以博得皇帝的‘封诰’，在地下也光彩。”

老太太怕小倩不能生兒養女。小倩說：“子女是老天賦予的。郎君的福祿冊子上已經注定，有三個光宗耀祖的兒子，不能因為娶了鬼妻就給取消了。”

老太太相信了，就和兒子商量此事。甯采臣很高興，擺下酒宴，遍告親朋。

一天，小倩低着頭坐在窗前，忽然問丈夫：“那個舊皮袋哪兒去了？”甯采臣說：“因為你怕它，所以封在别的屋子裡。”

小倩說：“我接受活人的氣息已經很長時間，現在不再害怕了，應該拿過來挂在床頭上。這三天來我總是心跳不止，想是金華那個老妖精，恐怕早晚要找到這兒來。”

甯采臣于是又把那個舊皮袋拿來了。小倩翻來覆去地看着，說：“這是劍仙用它裝人頭的。殘破到這個樣子，不知殺了多少人！”說完就挂到床頭上了。

隔天，又叫挂到房門上。晚上小倩對着燈燭坐着，請求甯采臣不要睡覺。忽然一個東西，像飛鳥從天上掉下來。小倩吃了一驚，鑽進帷幕裡面藏了起來。

甯采臣一看，這個東西像個夜叉，眼似閃電，口似血盆，眨巴着眼睛，兩隻手往前抓撓着向前直奔過來。到了門外，又退了回去，進進退退地磨蹭了好長時間，才逐漸靠近舊皮袋，伸出爪子要去摘取，好像要把它撕碎似的。

舊皮袋忽然“咯”的一聲響，突然大到約有兩個簸箕那麼大小的鬼物，從舊皮袋中伸出半截身子，把夜叉抓進了舊皮袋裡，響聲就停止了，舊皮袋也立即縮成原先那麼大小。

甯采臣感到很驚訝。小倩也從帷幕裡跑了出來，高興地說：“這下沒有災害了！”夫妻倆一同往舊皮袋裡看看，發現隻有幾大杯清水罷了。

幾年以後，甯采臣果然考取了進士。小倩生了一個男孩。甯采臣納妾以後，妻妾又各生了一個男孩。三個孩子後來都做了官，都很有聲望。

結語

今天我們讀到了《聊齋志異》裡《聶小倩》的故事，聶小倩本為女鬼，為了報恩嫁給甯采臣。他們兩個人都善良溫和，也成就一段好姻緣。令人感動。

來源：十點人物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