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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段傳統相聲的墊話裡都有這麼一句“說學逗唱是相聲的四門功課”,這種說法一直流傳到現在。
以百度百科為例,對于說學逗唱的解釋如下:“說學逗唱為相聲的基本功。說:能說繞口令,貫口,會念定場詩,數來寶等。學:能學各省方言,各種地方戲曲,曲藝,流行歌曲,大小買賣的吆喝,學口技等。逗:會說單口,能逗哏,能捧哏,能膩縫兒,會雙簧(前臉,後身)等。唱:會唱太平歌詞,開場小唱。”
那麼,“說學逗唱”确實就是上述所說的相聲演員必備的基本功嗎?其實不是,說學逗唱不是相聲基本功的說法其實早就被多次提出過,而且在相聲理論界也是早有質疑的,但因為錯誤觀念流行甚久,誤區的根除卻是很難。
七十年前已有人質疑
關于“說學逗唱”的最早提法出自成書于1930年代的《江湖叢談》:“八角鼓叠經變遷,又産生相聲之藝術......其歌曲之藝術為八樣,吹、打、拉、彈、說、學、逗、唱是也......張三祿以說學逗唱四大技能作藝,遊逛人士皆預聽其玩藝。張三祿不願說八角鼓,自稱其藝為相聲。”
可以說早期相聲中的“說學逗唱”是從八角鼓的八樣藝術中的“說學逗唱”轉化而來的。但這段記述中也有描述不清之處:“吹打拉彈說學逗唱”在八角鼓藝術中是“樣”,而在相聲藝術中卻是“技能”,這是怎麼轉化而來的。按書中述,“樣”是形式,也就是八角鼓的八種藝術形式,而“技能”是本領,和藝術形式完全不是一個概念。藝術形式是如何突變為藝術技能的呢?書中并無解釋。也就說,從“說學逗唱”這個名詞一産生,它的概念就不是清晰的。
實際上,關于“說學逗唱”能不能概括相聲技能的讨論早已有之,按照《中國相聲史》的記載:1947年1月中旬,著名的民俗學家金受申在當時的《北平日報》連載題為《相聲》的文章,其中有一段文字:“最近,侯寶林以‘雲裡飛’班底走入了相聲界,與郭榮啟、常寶堃來作新的相聲,實在來說,已經不是老派的說、學、逗、唱了!”也就是說,七十年前就已經有人提出了,“說學逗唱”四字是不能科學地闡述和概括相聲技法了。
“逗”不是一種表演技巧
相聲名家羅榮壽先生在1978年出版的《相聲表演漫談》一書中,稱“說學逗唱”是相聲的四門口技,同時也是每一個相聲演員不可缺少的表演手段。并且對這四種技法做了詳細的注解:
相聲表演漫談
關于說:“說字是第一位,台詞說出來一定要給觀衆一種輕松自然的感覺,并且要流利、幹淨、脆,不要拖泥帶水。”并且提出說法上要掌握“沉、穩、準、狠”,對話中要掌握“遲、急、頓、挫”
關于學:要做到“進、做、象、真”,其中,進指進入人物;做是說演員要大膽活動;象是指學得像;真是說要給觀衆真實的感覺。
關于逗:“甲乙兩個演員在使用相聲語言技巧方面都能夠掌握得好,運用自如。包袱來的純潔健康,幽默有味,不庸俗,這叫‘能逗’”。
關于唱:“相聲有時用唱,但它不是目的,是手段,是學功之一。不管是學什麼唱,對唱法的要求也是四個字:精巧短美。就是說,要選其精華,用之巧妙,篇幅短小,唱得優美。”
從以上内容可以看出,羅先生對“說學逗唱”的理解與現在流行的說法是大相徑庭的,現行的說法是說學逗唱的具體内容是什麼,比如說是指繞口令、貫口等;學是能學方言戲曲;逗是能捧能逗,能說單口;唱是會唱太平歌詞。而羅先生的解釋全為表演技法。
從表演技法來解釋“說學逗唱”存在一個根本問題,就是沒法區分“學”與“唱”,“學”的部分包含在“唱”之中,就像羅先生自己講的“相聲有時用唱,但它不是目的,是手段,是學功之一。”既如此,說學逗唱就包含着重複的内容,作為并列概念必然不妥。
無論是把“說學逗唱”作為技法來解釋,還是作為要掌握的基本功來解釋,死穴都在這個“逗”字上。《相聲表演漫談》在說到這一段時,完全是以對相聲包袱的構成來解析的,這其實是相聲元素的問題而不是技法問題,如此解釋實際上已經與“說學唱”三項分離了。而通行的說法是把“逗”解釋成會說單口,能捧能逗會膩縫兒。這也不算是基本功問題了,而是屬于相聲基本屬性的問題了,不能逗還是相聲嗎?所以在流行的說法中,“逗”與其他三項的解釋也是脫離的。可見如何把“逗”和“說學唱”解釋到一個平台上,在相聲研究史上,從來都是一個難題。
張壽臣說:說學逗唱要是四門功課 我就得帶頭改行
在相聲前輩中,認為“說學逗唱是相聲四門功課”的說法不準确的也大有人在。
張壽臣
據孫福海先生回憶:“1960年代初,張壽臣先生在天樂戲院和新中央戲院兩個地方每周講課,後來身體不好,天樂戲院的電梯還壞了,都是高英培背着他去。馬三立、常連安每場必到,這是相聲行裡的規矩,雖然六十年代張先生已經不上台了,但他是那一輩的門長,所以隻要是他一講課,幾位老先生都會恭恭敬敬地在頭一排一坐。張先生有一次專門講了說學逗唱,他說:‘有的演員講,說學逗唱是四門功課。誰說的?說學逗唱不是四門功課,說學逗唱是相聲裡的四種形式。因為什麼?學唱就都得會嗎?張寶茹唱嗎?劉奎珍唱嗎?我三立師弟唱嗎?他們都不是說相聲的嗎?你非要把這個作為四門功課,我跟他們都得帶頭改行。相聲可以有學唱的形式,但相聲最主要的形式就是說,你可以學,也可以唱太平歌詞,但是現在,我們不圓黏兒(指的是正式表演前吸引觀衆的過程)了,太平歌詞作為圓黏兒的手段,已經過去了,而且它作為獨立曲種發展的空間已經很小了,你教給學生這個幹嘛呀?你好好教你的相聲吧。”
據說,張壽臣先生的此種說法,馬三立、常寶霆、蘇文茂等先生也都是贊同的。
“說學逗唱”不是平行并列的概念
從字面上來講,說學逗唱也不是可以放在一起類比的詞語。從詞性上講,說唱學是動詞,逗是形容詞,而說唱與學也不是同類的動詞,可以說這四個字根本就不在一個平行線上。
出版于1980年的,由侯寶林、汪景壽、薛寶琨合著的《曲藝概論》中,關于“說學逗唱”的論述如下:
曲藝概論
“其實,說學逗唱的分類并不科學,它既不能概括相聲形式的種類,也不能反映相聲内容的差别。
‘說學逗唱’各有所指,盡管它們之間互有聯系,但,畢竟各不相同。‘說’是指相聲的表演方式,表明它是‘說法中之現身’的說唱藝術。‘逗’,是指相聲的藝術風格,表明它是具有喜劇風格的語言藝術。‘學’和‘唱’,都是相聲的藝術手段。它們不是平行的,并列的。
‘說’居于統領地位,賦予相聲藝術以表演基礎,确定了相聲作為說唱藝術的特點,又是‘逗’、‘學’、‘唱’的粘合素。因此,相聲藝人的‘以說為主’是有道理的。
具體來說,‘說’從表現方式上統領着‘逗’、‘學’、‘唱’;‘逗’從風格特點上制約着‘說’、‘學’、‘唱’......
綜上所述,說學逗唱并非相聲的四門或四類,而是構成相聲的四種要素。”
既然,“說學逗唱”不是一個平行并列的概念,那為什麼有相聲之初便有了“說學逗唱”之說呢,我們可以回到最開始的那一段來看看。八角鼓藝術與相聲有親緣關系,八角鼓藝人張三祿同時也是相聲草創年代的一位相聲名家,他借助于八角鼓藝術中的吹、打、拉、彈、說、學、逗、唱八樣形式中的四種,移植于相聲之中,這便有了“說學逗唱”。而“吹打拉彈”指的是樂器演奏,“說學逗唱”指的是表演的内容,本來八個字便是不甚關聯的,所以非要要求其中的一部分必須是平行并列的概念,當然是做不到的。不過,就說學逗唱原為八角鼓之八種形式來看,它作為相聲的形式而存在的說法,更具有合理性。
“說學逗唱”其實是一個相聲從八角鼓藝術借來的概念,借來的鞋子大小不可能完全合适,借來的概念自然也會鞋不跟腳。如此一說,“說學逗唱”無論如何解釋,總有不能自圓其說的地方,也就容易理解了吧!
總的來說,把說學逗唱解釋成相聲形式或者是相聲的四種要素,都是有道理的。但是講“說學逗唱”是相聲四門功課,則肯定不對。因為相聲的四門功課叫做“帥賣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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