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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陷入夢魇,夢裡有巍峨皇城,有九重宮阙……還有那沖天的火光。
我的夢裡,經常會出現一個女子,她身着華袍,俯瞰天下,她的身邊總有一男子陪伴,可是仍顯孤寂,我總是隻瞧見背影,看不清真容。
陡然間,我被那沖天火光和陣陣哀号吓醒。
我的額頭、手心皆是冷汗,我怔怔地看着外面,眼眸一瞬轉冷。
每每聽我說起這些夢境,傅榆總說我魔怔了。
可是這一次,它不僅僅是個夢。
“你說,這天下最繁華的地方在哪兒?”
傅榆沉思片刻,笑道:“自然是那大昱都城昱京了。”
“昱京麼?”
我下意識地咀嚼着這兩個字,熟悉卻又陌生。
“我想入關了。”
傅榆曾告訴我,他碰巧救下了我。
他不知我姓名,不知我來處,更不知我歸途。
因他救下我的時候,正是滿月懸空,是以我便有了一個名字——明月。
我覺得忒俗氣,可是他卻叫得歡快極了,次數多了,我竟懶得揪着了。
傅榆望着我,臉上閃過沉思,語氣也頗為鄭重,“你想好了?”
我點了點頭。
我本以為他會阻止,卻不想他恢複了那吊兒郎當的模樣,“也罷,要去便去,剛好小爺最近接了一單關内的生意,你便與我同去吧。”
我緩緩一笑。
這塞外狂沙吹得久了,讓人有些恍惚了。
我究竟是誰?總得去尋個答案吧。
傅榆帶我入關了,闊别塞外長風,踏上了大昱的土地,我從未來過,卻分外熟悉。
而我方知,傅榆竟是大名鼎鼎的南疆古醫,隻不過這儒雅書生打扮,着實不像醫者。
那麼,我的記憶……便有了希望。
可是傅榆說隻能盡人事聽天命,藥物已用,何時恢複,得靠天意。
傅榆還和往日一般,隻顧得吃喝賞玩,全然一副潇灑做派,從來不顧那生病之人如何心焦。
我坐在溪邊,用清水淨面,可是他卻連扔了好幾個石子兒過來,濺了我一身的水。
我故作生氣,也扔了幾個石頭過去,可惜他身手靈活,躲得極快,隻在一旁哈哈大笑。
到達邳州之時,已經是七八日之後了,一到目的地,傅榆就找了塊面紗将我的臉蒙上了。
我極為嫌棄,可是他卻吐出倆字,“紮眼!”
我這才忍住了,沒将它扯了下來。
有人在城門處迎候,入府之後,我方知,這是手握燕雲十三州大權的雲侯容伽的地盤。
傅榆見慣了諸國權貴,灑脫無畏,而我隻需要跟在他身後,也從來沒人拘着我。
夜晚,朗月當空。
傅榆前去為雲侯診脈,而我自然尾随而至。
推開門,一股清冷的氣息撲面而來,屋内陳設雅緻,看得出來極為講究。
那輕盈紗簾之後有一端坐的身影,他似乎是在飲茶,讓人看不清面龐。
我随着傅榆緩步入内。
傅榆為其問診,我便遠遠地站在一旁。旁邊的桌案之上,放着一架琴,樸素無華,并無任何華麗裝飾,可是,我總覺得它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
它那樣的熟悉,似乎在吸引着我去探索。
我鬼使神差地就挪動了步子,繼而撥動了古琴,當那琴音響起的時候,衆人皆驚。
“放下!”
周圍侍婢皆用一種惶恐的表情看着我。
王侯一怒,伏屍百萬。
雲侯一怒,隻怕也是如此吧。
“對不起,我……”
我剛想解釋,可是觸及容伽清寒的目光時,我卻說不出口了,他明顯是怒了。
可不知怎地,聽見我聲音的那一刻,他眼神中的怒氣轉變為錯愕,隐隐還有一絲期待。
他斂了情緒,低聲道:“并無責怪之意,隻是故人之物,還是得妥善保存。”
傅榆轉頭對我說道:“雲侯雅量,還不謝過?”
“多謝雲侯。”
我話音剛落,他卻冷不丁地出聲:“你過來!”
傅榆點了點頭,我才緩緩走到他的跟前。
他盯着我瞧了許久,眼裡閃過了許多我看不懂的情緒,怨恨,期待,惶恐,怒氣……皆有之。
他竟然要伸出手扯掉我的面巾,可惜,有傅榆在前,堪堪擋住。
他調笑開口:“雲侯見諒,我這小婢女,容貌粗陋,見不得人。”
幸好,他眼有疑惑,卻并未強求。
之前我夢裡那個女子,她的身邊總是站着一個男子,隐約像他,卻又不似他。
出了主院,本以為傅榆會問些什麼,沒想到他卻如往常般不着調。
他湊在我耳邊低聲說話,話裡還帶着揶揄,“哎,傳聞雲侯端方君子,今兒見了你怎麼就失态了?”
我不欲搭理他,沒想到他又開了腔。
“我家明月果然天姿國色,戴着面紗都能讓人瞧出絕色,那雲侯要是看上了你,我必得讨個十萬百萬的禮金,哈哈哈……”
聽了這些話,氣得我一腳踹在他屁股上,他作勢向前倒去,倒是逗得我噗嗤一笑。
兩人嬉笑怒罵間,這事兒就這麼過去了。
聽竹院中,容伽緩緩起身,他的手拂過琴弦,若有所思。
顧折緩緩出現,“你以為是她回來了?”
“除了她,沒人能撥動這絕心琴。”
顧折輕笑了一聲,“琴是死物,大朝會之時,隻她一人能撥動,不代表永遠隻有她一人。”
“你莫要再尋她了,她死了,天下人所共知,唯有你,自欺欺人!”顧折的聲音中帶着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容伽聞言,冷哼了一聲,似是賭氣一般,“誰說我在尋她,她早就死了,我當然知道。”
那人搖了搖頭,似乎對他這般口是心非的模樣早已了然。
回到小院,傅榆一心鼓搗起藥材了。
“雲侯之症,很棘手嗎?”
傅榆沒在意我為什麼突然問起,隻是歎了一口氣,“不好說。”
他又低頭鼓搗藥材了,傅榆一生最愛,隻怕就是那些醫學典籍和奇珍藥材了。
覃州突發水澇,容伽緊急動身,可是他竟然要傅榆随行,我自然得跟着。
一到覃州,容伽便親視各處災情,登記造冊,搭建臨時粥棚居所,令州府開倉赈濟……
愛民如子,想來這便是大昱風雨飄搖而燕雲十三州卻百姓安樂的原因吧。
“水災之後易生瘟疫,還請先生援手!”他朝着傅榆微微拱手。
原來這才是他讓傅榆随行的原因。
傅榆眼眸中也有驚訝一閃而過,欣然應允,“自然。”
熬制湯藥,及時派發,設置隔離地帶,及時清掃居所,熏燒艾葉……
可就是如此,仍有不幸發生,在水災後的數日,相繼有數例疫症被發現。
容伽仍然守在第一線,任憑衆人如何勸說,他也不退一步。
可是,那日竟有大批黑衣刺客湧入。
周圍災民頗多。
可是,我隐隐覺得不對勁。
那些黑衣人,一個個分明是沖着我來的。
有人要殺我?
我隻得向着人煙稀少的小路上跑去,免得殃及這些無辜災民。
可是,他們仍然窮追不舍。
我的眼眸看着那長劍向我揮來,劍氣淩厲,帶着灼灼殺意。
我拼命地跑着,躲閃着。
直到一步步逼近山崖,退無可退。
那為首之人,一聲冷喝:“明昭長公主,受死吧!”
我的腦子裡一片混沌,這樣的畫面,如此熟悉。
這樣的絕望,我絕不是第一次經曆。
明昭?又是誰?
千鈞一發之際,我被人攬腰帶離,堪堪躲過了那長劍。
略一回首,那清俊容貌近在眼前。
可是,那長劍劃破了他的衣袖。
大批侍衛追趕而來,那些黑衣人見勢撤退。
然而,那劍上有毒。
最終,他也倒下了。
從回來之後,我一直神思遊離,我出奇的靜默,因為我的腦子中有太多太多瑣碎的片段劃過。
有關于自己,有關于容伽,更有關于裴铎,還有太多太多人……
傅榆配置出了解藥,可是容伽昏迷的時候,藥卻怎麼都喂不進去。
他一日日病得更加重了。
傅榆說他舊疾頑固,早傷元氣,再加之毒素入體,若熬不過……
他生死一瞬,性命堪虞,不知為何,看到他那消瘦的面容,我的心卻猛一陣抽痛。
痛……
我瑟縮在牆腳,痛到了極緻!
似乎有千頭萬緒洶湧而入,我的頭像是要炸了一般。那些夢裡若隐若現的片段漸漸明晰,連成一片。
我的衣襟不知何時濕了一塊,一摸臉龐,竟然有淚珠滾滾滑落,所有的心痛,所有的熟悉,在這一刻都可以得到了解釋。
他的舊疾,是幼時為救跌入冰窟的我而起的。後來,放逐巴蜀多年,這身子便損了元氣。
平乾八年,情斷意絕。
我含着湯藥,喂他喝下。
一連數日,我守在他的床邊,寸步不離。
他的病情漸漸好轉,就連傅榆都啧啧稱奇,衆人也便默許了我這出格的行徑。
那日,我倒在他床邊,昏昏睡去,迷糊中有人輕歎了一聲。
我悠悠轉醒,面紗尚在,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容伽望着我的目光,極其複雜,他猛然拽住我的手腕,語氣深沉,帶着期待,“你究竟是誰?”
“我……”
傅榆恰好推門而入,打斷了我将要出口的話語,望着眼前情形,傅榆不由得一愣。
我掙脫了容伽的束縛,走到了傅榆的身後。
疫情得到了控制,災民安置和災後重建也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自那日之後,我便刻意躲着容伽。
那夜,傅榆拎着兩壇子酒,遞給了我一壇,“你的記憶恢複了,接下來的路想怎麼走?”
我的反常是瞞不過他的。
“你不好奇我的身份,我的來曆,我與容伽的糾葛嗎?”
他飲了一口酒,淡淡一笑,“我救起你的時候,你身着朱門錦繡,那時我便知曉你并非尋常人。你的身份,我不好奇。”
傅榆向來通透灑脫,如今更是如此。
“那日的刺客便是沖着你來的吧,請風月樓出手,的确大手筆。”傅榆頗為感慨,似乎是在可惜那流水似的銀子。
聞言,我笑了笑。
之前與傅榆遠居關外,與這大昱疆土遠隔,是以才過了這麼三年的平靜時光。
如今,剛踏上大昱境内,便已經有人要痛下殺手了。
裴铎,果真夠狠!
我拿起小酒壇子,與他碰了一碰,相視一笑,一飲而盡。
“容伽之症,起因在我,我愧疚多年,此番還請你盡力救治,多謝了。”
“哎,我就曉得,救你是個不劃算的生意。”
我捶了他一錘,他倒是躲得極快。
再見容伽,便是回程。
遠而望之,那一身白袍之上繡着淡雅墨竹,骨節分明,他身姿挺拔,豐神俊朗,長身而立,便似極了修竹,氣韻高華,難尋其二。
看來,毒真的清了。
他站在馬車旁邊,遙遙地看着我。
“先生,騎馬路途颠簸,不如與我同乘吧。”
傅榆看了看我,笑着開口:“我習慣騎馬,隻是我這婢女不精騎術,還請侯爺帶她一程。”
似乎,确實有許久未曾碰過騎射了。
容伽嘴角含笑,“好。”
我随着容伽上車,不自覺地攙扶了他一把。
之前我夢裡那個女子,她的身邊總是站着一個男子,總是看不真切。
如今,我終于醒了。
那人竟是裴铎。
為何夢裡的我身邊常伴一人,可是身影仍舊孤寂,隻因那人不是容伽。
馬車裡極其寬敞,裡面有一小桌子,設置了各種方格,裡面放着各色茶點。
我将那放着的毯子給他鋪在身上,他身上那清清淺淺的淡雅香氣沁人心脾,讓人心安。
一路上,再無言語。
這或許就是我們之間的默契吧。
曾經親密無間,如今恍如陌路。
回到侯府之後,他派人将那琴送了過來,琴身上原有的名字被抹去,唯有剛刻上的倆字——“當歸”。
“絕心”二字被抹去,如今……“當歸”嗎?
又到了傅榆為容伽診脈的時候了,隻可惜議事未散,我們候在外面,隐約可見滿堂客卿分列而坐,他高坐上首,溫潤如玉,卻暗含鋒芒。
“陛下召集各方王侯入京,諸公有何見解?”他聲音清朗,溫和清潤,給人如沐春風之感。
“裴铎扶持翼王幼子登基,自封攝政王,實在是狼子野心,侯爺萬不可擅入。”
“張公所言差矣,自華庭之變,長公主失蹤之後,裴铎挾幼子專政,此番正是起事之機,侯爺不可錯失良機。”
容伽似乎是瞧見了我,眼眸微挑,“明月姑娘有何見解?”
他一發問,衆人将目光都投向了我。
“自古女子見識短淺,無才便是德,這廣言堂,豈有她言語的份兒?”
“這等大事,讓一個婢女胡诹,實在不成體統……”
衆人議論紛紛,顯然不滿。
我本不欲多言,可是這幫老匹夫說話委實不中聽。
我向前一步,沉聲開口:“敢問諸公,何以女子便目光短淺?何以女子便不配談論大事?遠有慕太後垂簾聽政,輔佐代宗、德宗兩位盛世帝王;近有明昭長公主平定裕華關之亂,除佞臣奸妃,重整朝綱,歸本正源,高居宣室殿。她們皆是女子,諸公可有不服?”
衆人議論紛紛,卻都不敢正面回答這個問題。
更有知舊事者,暗歎她不知天高地厚。衆人側目,卻見容伽神色如常。
有人朗笑出聲,“哈哈,小丫頭膽子不小,志氣倒也挺高。”
我出聲言道:“裴賊無道,各路王侯合該讨之,何必屈居其下?”
“以何為名?”顧折繼而追問。
“清君側,正朝綱!”
“該當如何?”顧折眼底多了幾分意外和興趣。
“作檄文,布四海。陳裴賊之惡行,昭今上之無能,表華庭之異變。”
我聲音剛落,衆人眼眸中滿是震驚。
“裴铎輔政,扶持幼子,但傳國玉玺卻不知所蹤,帝位不正,合該正位。當年華庭之變,真相尚待查明,明昭長公主或許尚在人間呢?”
我此言一出,衆人面面相觑。
張公緩緩出聲,重重歎了一聲,“若明昭長公主尚在,大昱也絕不會是如今的模樣。”
殘局待收,我必歸昱京。
可如今,卻不是亮明身份之時機。
一番言論,可謂震懾衆人。
唯有容伽,态度不明。
燕雲十三州在他的治理下,百姓安樂,生活富庶,他賢名遠揚,若是起事,必有人響應,可他,遲遲未動。
議事罷,出了廣言堂,顧折繞到了我的身邊,滿眼皆是探究,“你今日多次提前長公主,難道不知侯爺與長公主有舊情更有仇?”
我擡眸反問:“那又如何?
顧折搖了搖扇子,“你可知一樁舊事?”
“不知。”我答得爽快,可是顧折卻止不住話茬。
“平乾八年,驸馬容伽觸怒先帝寵妃衛氏,可明昭公主并未回護,反而與之和離,一刀兩斷,容伽被貶為庶人,發配蜀地。”
顧折說得盡興,我面色如常,内心卻如波濤翻滾,不得安甯。
世人看到的永遠是淺薄的表象罷了。
自我回府之後,密信卻一封又一封地傳了出去。
容伽卻對此置若罔聞,不加幹涉。
短短數月,流言四起,更讓人心驚。
四方檄文廣布,聲讨奸賊。
今上之王座搖搖欲墜,裴铎更是夜不安寝、食不知味。
明昭長公主尚在人間!
傳國玉玺下落已明!
先帝樂宗遺诏現世……
樁樁件件,足以讓山河變色。
不過半載,燕雲十三州外已經集結了許多來曆不明的勢力,大昱風雨飄搖的江山更顯雲谲波詭。
更有甚者,相師莫韶最後一則預言再次被人提及。
大昱将出女君!
若明昭長公主未死,那麼一切皆是天意。
山雨欲來風滿樓。
莫韶預言再次傳遍四海。
侯府終究是一時立身之所。
夜色蒼茫,回望邳州城,我滿眼眷戀,卻不得不離去。
“傅榆,我此去兇險,容伽的身子就勞你照看了。若此行無歸期,你代我告訴他,當年父皇寵信奸妃,佞臣把持朝政,虎狼環伺,巴蜀雖苦,卻是安身之所。若非時局所困,燕氏阿琅絕無和離之心,此生摯愛,唯他一人。”
傅榆聞言,定定地望着我,“你若走了,還故意不讓他安心嗎?”
我笑了,一如幼時張揚肆意,“竹馬有信,誓不失約,若無歸期,也定要他不可忘了我。”
幼時的阿琅,便是如此的霸道張揚,而昔日的容伽,便就是這麼包容着阿琅。
我離開了邳州城,卻不知有人望着我的背影漸行漸遠。
沈大将軍早已候在了城外。
我要去完成自己的使命了,一衆心腹舊臣都在等着我的歸來。
沈大将軍率二十萬大軍,虎踞西南五郡,這大昱的江山早就四分五裂,支離破碎了。
大昱将出女君。
明昭長公主攜樂宗皇帝遺诏歸來,傳國玉玺再次現世,得沈大将軍與淮陽侯擁護,太傅袁常青佐之,天下文人士子紛紛響應。
昱京詩文傳唱不絕,迎明昭長公主還朝,執掌大局。
相師莫韶最後一則預言,将要應驗了。
讨伐奸臣,以襄正統。
一時間,天下嘩然。
師出有名,民心所向。
大軍開拔,直逼昱京,各方勢力難以相敵,皆主動投誠,響應号召。
而邳州城内,總有一人站在那城牆之上,靜默遠望,夜色幽暗,隻見孤星幾點。
傅榆輕歎一聲,拾階而上,隻道自己要失信了,繼而将那日明昭所言盡數相告。
容伽神色略微動容,眼眶泛紅,“我從未怪過她。”
傅榆歎了一口,“既情深如此,何不生死相随?”
容伽看向遠方,目光灼灼,眼底滿是眷戀不舍,沉穩出聲:“若她事成,重紫王爵高坐,我自可功成身退;若不成,這燕雲十三州,便是我苦心孤詣數載,為她留下的最後的退路。”
“明昭有你,何其有幸。”
生于亂世,兒女情長,向來隻能是負累,相愛不能相守,相知不能相見。
情深至此,卻總有萬水千山相隔,令人喟歎。
轉眼,又過了三月,大軍直取昱京,就隻剩下最後一道關卡了。
裴铎篡權,扶持幼帝為傀儡,制衡各方,隻因師出無名,諸侯皆靜待時機、蓄勢待發。
如今,這一盤棋徹底亂了。
長平六年,昱京城破,自華庭之變後下落不明的攝政長公主明昭率軍還朝。
我站在宣室殿門口,心緒萬千。
裴铎敗了,他被人控住,跪在地上,他的眼底滿是不甘,滿是權欲。
而如今端坐的小皇帝乃是翼王之子,不過七歲,卻也知曉看人眼色行事,他顫顫巍巍地跪在地上。
按輩分,他該喚我一聲堂姐,我扶起了他,低聲詢問:“你可願前往黔郡生活?”
他一瞬間紅了眼眶,“日日如坐針氈,終于可得解脫了,多謝長公主。”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信步而過,登上高座,就如多年前那般,廟堂高坐,俯瞰衆生。
攝政長公主明昭歸來,這天下必定會是另一個模樣。
河清海晏,時和歲豐!
由三朝元老袁太傅宣讀先帝樂宗遺诏,傳位于皇長女明昭!
而我手持傳國玉玺,受命于天,既壽永昌。
登基前夜,我前往死牢,看着裴铎一身髒污,披頭散發,他嘴裡喃喃自語,“我是權傾天下的攝政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我站在牢門之外,冷眼旁觀。
初見,他出身清貧卻才華外露,胸有丘壑,再加之容貌與容伽有三分相似,便覺得他像容伽,才華橫溢,風骨絕佳。
如今看來确實是我看走了眼。
容伽是雲端高陽,裴铎是泥溝暗蛆。
我惜他一身才華,重用于他,沒想到也助長了他的權欲。
華庭之變,皆是由他一手操縱。
我微微示意,身後自有人奉上一壺酒。
“裴铎,今日來送送你,也為你留一個最後的體面。”
他聽到了我的聲音,緩緩擡眸,“你當日是真的惜我才華還是因為我像容伽才重用于我?”
“裴铎是裴铎,容伽是容伽,我從未混淆,當日不忍你明珠暗投,生了惜才之心,才帶你回宮,重用于你。”
我淡漠出聲,隻是我未曾料到他的心中還有這樣的執念。
他接過那杯酒緩緩飲盡,“這輩子是裴铎辜負了長公主的信任,若有來世,但求不相逢……”
說完,他緩緩倒地。
長平六年十月初八,明昭登基為帝,改年号昭平,大赦天下。
我站在九重玉階之上,看衆人山呼萬歲,父皇的遺願,便是希望這毀在他手中的大昱山河,能再現盛世景象。
如今,這分崩離析的大昱天下再次歸于統一。
而周邊番邦小國皆來朝賀,再現大朝會之盛景。
“如今大局已定,你和她也算是苦盡甘來了。”傅榆聲音中滿是輕松愉悅。
容伽卻未展笑顔,更看不到一絲輕松,“或許吧。”
二人說這話之時,正在入京的路上。
江山初定,便有大臣提議,請早立皇夫,定下儲位,以免再現華庭之禍,後繼無人,緻使奸臣篡權。
滿朝文武紛紛上表,言及人選,皆提及沈大将軍之子沈謙之,人品貴重,堪立之。
那一摞摞的奏折堆滿案頭,我卻不願意去看。
沈大将軍厥功至偉,我根本無力拒絕,我不能再讓平靜下來的大昱再起波瀾。大昱,也再經不起這樣的動蕩了。
容伽入京了,他冒雪求見,雪色更襯得他風骨清絕,如畫眉眼不改分毫。
“參加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他緩緩一拜,就如當年和離之時。
我早已煮酒相待,微微擡眸,此刻,我不是那大漠孤女明月,亦不是大昱明昭女帝。
“我更願你喚我阿琅。”我輕聲出口,不見情緒。
救治失憶姑娘,陪她進京後我開始惶恐,她是當朝女帝。
他微一擡眸,又陷入沉思,繼而自嘲出聲:“平乾八年,你我便恩斷情絕,我為罪臣,你為公主之尊,既已和離,便再也不配如此親昵喚你。”
我為他斟了一杯酒,也為自己斟了一杯酒。
他該氣我惱我怒我的,我并未答話,隻是自顧自地飲了好多杯。
直到第五杯,他才奪下了我手中的杯盞,他下手頗重,将我的手都勒出了紅印。
他眉目清冷,恍若寒梅,“當年你說三載夫妻,就此情斷,那如今呢?”
我微微擡眸,聲音堅定:“一如當年,明昭先為大昱公主,再為容伽之妻;如今,明昭先為大昱女帝,再論兒女情長。”
他飲了一杯酒,“若有選擇,我必是被舍棄的那一端。我之于你,向來随手可棄。”
他踏雪而去,身影孤寂,一如當年離開昱京,隻帶了那古琴。
可惜,無人知我徒步相送十數裡,不畏風雨。
我與他青梅竹馬,鴛盟有信。
十五歲嫁于他為妻,白首既定。
十八歲與之和離,恩斷情絕!
可無人知,他在蜀地五載,我曾到蜀地數次。
他入主燕雲十三州之日,我親手頒下旨意,冊他為雲侯,祥雲送彩,歲歲長安。
……
“竹馬有信,誓不失約。”我低聲呢喃,卻帶着淺淺的痛。
這一次,我終于徹徹底底地失去了。
容伽,再也不會回來了。
沒有人能容許自己一再被舍棄。
時隔數年,我的選擇仍舊不改。
這是我身為大昱女帝的責任——河清海晏,盛世升平。
我心有所愛,卻注定愛而不能,孤寂終老。
一代女帝坐擁天下,卻隻有三載夫妻情,注定孤寂終老。
我登上了皇城之巅,極目遠眺。
曾經我疑惑父皇為何要站在這兒久久伫立,現在,我明白了,這座金色的牢籠困住了自己。
唯有看着這山河長安,才覺得所有的犧牲都是值得的,這裡,向來都是王者的孤寂。
突然,那熟悉的聲音響在耳畔。
“燕氏阿琅,你守護的一切,便是我容伽要守護的一切,這次,莫要再将我推開了。”
蓦然回首,他在長風盡處,靜默地望着我,眼裡盡是深情缱绻。
瞬時,我紅了眼眶,朝着他飛奔而去。
“我以為,你走了……”
他攬着我,溫潤出聲,“我出了皇城,走過鬧市,最後終究不忍……你能再次推開我,我卻不能再次失去你。”
青梅有信,誓不失約。
我緊緊地摟着他的腰身,任憑勁風起,我也不願松開片刻。
“你不能做的事就交給我吧。”容伽拍了拍我的後背,目光沉穩,莫名讓人心安。
多日後,朝堂之上,沈将軍之子沈謙之自陳愛慕長嘉郡主,請旨賜婚。
我不知道容伽是如何做的,我也不願過問,我信他便夠了。
封沈将軍為忠勇侯,一等侯爵,子孫世襲,封妻蔭子,滿門榮耀。
傅榆辭行,我長亭相送。
摯友難得,知己難覓,相逢于難時,救我于危難,對傅榆,我始終感念于心。
而這皇城之巅,再也不是孤寂所在了,我與容伽攜手而行,相視一笑。
曆經前半生坎坷波折,方才見天地,見衆生,見自己!
史書記載:
大昱江山,曆經七朝。
高祖建朝,世宗、代宗、德宗三代而興,創下盛世。成宗皇帝守成之君,而永宗皇帝貪圖享樂,不思進取,蠶食祖宗基業。
及至樂宗,奸臣當道,寵信奸妃衛氏,衛氏禍亂後宮,緻使樂宗子嗣多夭,膝下空虛,無以為繼。樂宗晚年頒布罪己诏,陳既往之過錯,交由皇長女明昭攝政,不問世事。
攝政長公主平定叛亂,輕徭薄賦,善納谏言,重用士子,一改頹靡之風……
其後,華庭事變,樂宗駕崩,裴铎篡政,扶持傀儡幼帝,明昭長公主下落不明。
時隔三年,長平六年,明昭長公主率軍歸來,除奸臣,正朝綱,持傳國玉玺、先帝遺诏,登基為帝,改元昭平。
昭平元年,明昭女帝立雲侯容伽為皇夫,伉俪情深,恩愛情濃。
大昱明昭女帝,一生傳奇,在位期間,天下久安,河清海晏。(作品名:《女帝》,作者:莫讓塵。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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