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可能是今天受誤解最深的一種樹木,如果你問身邊的人梧桐樹是啥,十之八九他會回答“法國梧桐”,或者你就自問梧桐樹是啥,恐怕你的第一印象也是“法國梧桐”吧,這實在是一場文化悲劇。
為什麼說是文化悲劇呢?
因為梧桐樹根本就不是所謂“法國梧桐”,在中華文化裡,梧桐可不是一般的樹木,它是一種具有神性的嘉樹。而這個“法國梧桐”呢,實際上既不“法國”(并非法國原産),也不“梧桐”,我們在後面詳述。大家看,正反兩方面都搞錯了,實在是荒謬到了極點。
下面,小文就對“梧桐”與所謂“法國梧桐”分開介紹一下,并簡述下它們各自的文化背景。
先來談談梧桐。
梧桐(Firmiana simplex)又叫青桐,位列錦葵科梧桐屬,它和同樣叫“桐”的油桐(大戟科)、泡桐(泡桐科)、“法國梧桐”(懸鈴木科)統統沒有親緣關系-連科都不在一起、連遠親都說不上。
梧桐
梧桐有哪些形态特點呢?蒼耳老師打油詩雲:
“落葉喬木(高達)十六米,樹皮平滑青綠色(故名青桐),葉子心形三五裂。
六月小花嫩黃色,枝條頂生圓錐序。
七月結果蓇葖果(這是一種幹果,成熟時一邊開裂),成熟開裂如小葉。
内有種子2到4,大如黃豆梧桐子。”
梧桐花
梧桐果
前面講過,梧桐是中華文化裡的一種神樹,這個怎麼講呢?這裡面當然是有典故的,典故如下:
《詩經-大雅》裡說:“鳳凰鳴矣,于彼高岡。梧桐生矣,于彼朝陽。”-詩經開啟了梧桐神性的濫觞。
然後《莊子-秋水篇》裡進一步發揚,莊子說:“南方有鳥,其名為鹓雛(yuān chú),子知之乎?夫鹓雛發于南海,而飛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練實(竹實、竹米-竹子開花而結實,非常難得一見)不食,非醴(lǐ)泉(甘泉)不飲。”-鹓雛是什麼鳥呢?《集韻》解釋說是“鳳屬”-鳳凰一類的神鳥。
後來《魏書-王勰傳》又幹脆寫成:“鳳皇(鳳凰)非梧桐不栖,非竹實不食”-這就進一步坐實了“鳳凰栖梧”這一美妙的意象。
杜甫《秋興》又雲:“香稻啄馀鹦鹉粒,碧梧栖老鳳凰枝”。-這一句主賓要反着看:“鹦鹉啄馀香稻粒,鳳凰栖老碧梧枝”,香稻、碧梧提前,是為了放在醒目處加以強調,以及為了音律美。
後來《三國演義》(創作時間在後面的明朝)又借諸葛亮的三弟諸葛均之口唱到:“鳳翺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士伏處于一方兮,非主不依。樂躬耕于隴畝兮,吾愛吾廬;聊寄傲于琴書兮,以待天時。”
這樣的例子還可以舉出很多很多,由此我們可以看出,鳳凰與梧桐之間源遠流長的珍貴羁絆,而這個也是中華文化裡非常美麗的羁絆。
在古典文學中,梧桐除了和鳳凰有緣外,由于其秋日落葉的屬性,秋天的梧桐也代表了一種靜美中的落寞,比如:
《長恨歌》雲:“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
李後主《相見歡》雲:“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李清照《聲聲慢》說:“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徐再思《水仙子-夜雨》雲:“一聲梧葉一聲秋,一點芭蕉一點愁,三更歸夢三更後。”~在這些文學經典裡面,大家有沒有感受到秋日梧桐的寂寞和靜美呢?
好了,梧桐就談到這裡,接下來,我們來盤盤所謂的“法國梧桐”。
“法國梧桐”,它的中文學名叫“懸鈴木”,可是“懸鈴木”這名字大家都不愛叫,可見也是非常失敗的命名。這個名字大概是來自日文,日文裡面,它叫“鈴掛の木”(鈴挂之木)。既然“懸鈴木”大家不愛叫,大家就依然叫它“法國梧桐”,慢慢就簡化成了“梧桐”,而正宮的梧桐,大家反而慢慢忘卻了。
懸鈴木屬(Platanus)裡面,主要(不是全部)有如下三種懸鈴木。
1、東方懸鈴木(Platanus orientalis),果子常常3-5個聚生在一起,稀為2個聚生,所以又叫“三球懸鈴木”,原産歐洲東南部及亞洲西部,俗稱“法國梧桐”,其實它跟法國沒有一文錢關系。
2、西方懸鈴木(Platanus occidentalis),果子常常單生、稀為2個聚生,所以又叫“一球懸鈴木”,原産北美,所以又叫“美國梧桐”。
3、雜交懸鈴木(Platanus × acerifolia),果子常常1-2個聚生在一起,稀為3個聚生,所以又叫“二球懸鈴木”,它是東西方懸鈴木的雜交種,最初的雜交是在西班牙或英國的倫敦-有争議的,所以它又叫“英國梧桐”。
其實在現今中文的語境裡面,無論法國梧桐、英國梧桐、美國梧桐,大家幾乎都是統稱為“法國梧桐”,這是為什麼呢?
這是因為在清末民初的時候,上海法租界首先引入懸鈴木(實為二球的英國梧桐)作為行道樹,中國人看那懸鈴木的樹葉很像梧桐葉,而它又是由法國人所引進的,于是就叫它“法國梧桐”-不管它有幾個球直到如今。
依蒼耳老師看啊,無論“懸鈴木”也好,某國梧桐也好,這些名字全都起得矬到家!尤其“法國梧桐”,根本就是以誤會始、以将就終。而且某國梧桐-不好記,一球二球三球倒是幹脆一點!而且使得中國人不再認得鳳凰所認證的正牌梧桐樹!這真是小三上位、正宮冷遇,何其不幸哦!
其實遠在兩晉五胡十六國的時候,“東方懸鈴木”便由一代高僧鸠摩羅什大師帶入中土,種在長安的草堂寺,所以此樹又得名“鸠摩羅什樹”,另外由于樹蔭濃密樹下十分陰涼,其又名為“祛汗樹”。
我看啊,這“鸠摩羅什樹”的名字就挺好,紀念了這樣一位偉大的文化名人(至于說怎麼偉大,我會另外開一個專題詳述),又體現出我中華文化源遠流長,相比日本舶來的“懸鈴木”來說,格調高出不少。但是“鸠摩羅什樹”也有一個缺點,就是太長了,念起來有點麻煩。但是外文詞彙的音節數一般都遠遠多于中文,“鸠摩羅什樹”五個音節其實還好。至于“祛汗樹”呢?這個名字也不好,因為遮蔭的樹木太多了,以緻“祛汗”之名辨識度不好。
另外,“懸鈴木”的英文名是planetree(飛機樹),這個名字也很好啊,因為樹葉像飛機(正牌梧桐葉也是如此)。
蒼耳老師覺得,“懸鈴木”的正式樹名啊,統一改成“鸠摩羅什樹”最好,而“飛機樹”第二好,因為格調高、上口、辨識度高(就是不會跟梧桐樹搞混淆)。
中國的植物學命名真是很混亂而且許多新名并不雅麗,這樣就拉低了中文的格調,我覺得我們必須進行文化美容,該正的名就不要将就,該改的錯誤就不要苟且,因為中文本是最有格調的。作為炎黃的苗裔,我們有這個責任哦!
那麼,如果硬要叫“鸠摩羅什樹”的話,應該怎麼分類呢?
很簡單:一球、二球、三球,或者西方、雜交、東方啊。其實這個分類是專家們的事,一般的老百姓,認出它是“鸠摩羅什樹”或者“飛機樹”,而不要跟梧桐樹搞混了,那就挺好了。
最後,“鸠摩羅什樹”有什麼特點呢?蒼耳老師又有打油詩如下:
“落葉喬木30米,葉子掌狀三五裂。
雌雄同株不同花,雌雄花序均球形(也叫頭狀花序),開在不同花枝上。
果子頭狀聚合果(雌花序受粉發育而成,就是懸挂的小鈴),内含錐形小堅果(聚合果由極多錐形小堅果圍成緊密的球形)。
堅果基部長白毛(在小球内部),(堅果)内部一顆小種子。
種子猶如柳絮蒲公英,春熟狂風吹拂絨漫天,鑽眼鑽鼻鑽喉嚨,叫你過敏叫你喘,教你不能開心顔。
然而雖有飄絮之缺點,亦有鮮明之優點。
夏日濃葉遮翠蔭,冬日落葉透暖光,行道樹木好選擇。”
好了,“鸠摩羅什樹”俺也介紹完了。現在梧桐樹和“鸠摩羅什樹”大家都辨别清楚了吧,兩種嘉樹,都值得我們好好愛惜,而中華文化,更需要我們好好傳承吼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