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間的故事#1998年，我的老家四川省，計劃生育政策正如火如荼地進行着。在這個年代，當地政府對計劃生育的管制力度，可以說是嚴苛之至。我從小就聽見過許多回，某某村某某人懷孕了想生二胎，被村幹部帶着人上門帶去做了強制流産。那些年裡，很多年輕夫妻隻有一個孩子。我清晰地記得，當時在我上小學的班裡，超過一半同學都是獨生子女，當然這其中也包括我。而持有“獨生子女光榮證”的夫妻，還有某些政策上的優惠。就是在這個時期，她（他）們的故事開始了！

在當地農村，重男輕女的思想還相對較重。她1991年嫁給了他，7年後，除了生下一個已滿6歲的女兒外，就一直想再要一個兒子。因為他丈夫也是家裡的單傳，所以這種思想尤為濃烈。直到1998年，她發現自己懷孕了。當年去檢查後，醫生會如實告知懷孕情況，并告知懷胎是男是女。而就是這一次，他們夫婦二人朝思暮想的兒子到來了。

可是，在嚴苛的計劃生育下，想要生二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其一，要保證妊娠期間，不會被政府計劃生育部門發現，否則會被強行引産。其二，若能順利産子，其父母會面臨嚴厲的處罰。通常是上戶口難外加一筆巨額的罰款和通報。

然而，面對這個朝思暮想的兒子，他們夫婦兩人無論如何都不想放棄。兩人經過各方面考慮，決定無論如何也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而在鄰裡相間的農村，想要瞞住一件事情并不輕松，為此，夫婦二人進行了周全的考慮，對所有人保密了已懷孕的事情（包括自己6歲的女兒）。然後計劃，怎麼能先讓孩子順利降生。當年，許多家鄉人為了躲避腹中胎兒被強制打掉，多數選擇以外出打工的名義，躲到外地去生下來再說。生完後，再想辦法面對處罰等事情。但同樣的辦法，他們夫婦也無法實施。第一，夫婦二人沒有外地可靠的親戚投靠。第二，家裡上有一個患有癡呆症、生活不能自理的老婆婆，下有一個6歲的小女兒必須留人照顧。丈夫一人除非具備分身之能，才能用上面的方法。

面臨這種情況，她又無法一個人躲到無人照顧的遠方獨自妊娠産子。盡管現實很困難，但他們依然堅持生下這個兒子。因為他們想到了一個他們認為絕佳的方法。

當年，他們家剛借款籌錢建了一個二層小樓。因為家裡就4口人，所以基本一樓用來住人，二樓用來堆放雜物。

到了胎兒3個多月的時候，她向周圍鄰裡辭行，說自己要去廣東打工了，預計一年以後再回來。實際上卻是，由于胎兒日益長大，她的腹部已明顯凸起。擔心無法隐瞞下去，故意放出假消息，為自己接下來的計劃做準備。第二天起，她消失在了村裡人的視線當中。有人問起時，丈夫就會回答，一早坐車走了，出遠門打工去了。同時被告知她去遠方打工了的事，還有他們的剛滿6歲的女兒。

小女兒從這一天起，就一直沒見過媽媽了。每天父親送她去上幼兒園，給她做飯洗衣。

丈夫一人，除了忙農村裡繁重的農活外，還要照顧6歲的小女兒和無自理能力的母親。農村裡的一日三餐，都是柴火燒大鍋，生活之困難，不親身體驗的人，很難明白其中滋味。

小女兒在這段時間，總是頂着亂七八糟的頭發、穿着污漬滿身的衣服，挂着滿嘴鼻涕一副可憐兮兮。她總是詢問着自己的父親媽媽什麼時候能回來，父親也總是回答他:“快了”。這樣的日子，布滿了酸楚。小女兒一天天盼望，而這樣的日子很快過去了大半年。直到半年後的某天的夜裡，一個突發事件的發生，小女兒才再次見到那個“去遠方打工的母親”。

原來，這段時間裡，她并沒有像傳聞中的那樣，去廣東打工了。而是為了隐瞞周圍鄰居，避免走漏懷孕的消息，獨自躲在了自己的二樓上居住。丈夫為了不讓其他外人意外上二樓，特地用竹欄将去往二樓的樓道封堵起來，每天瞅時機悄悄送飯上去給她食用。而她本人因為擔心被鄰裡人發現，從不下樓活動。

這一夜，雨下得特别大。也許是因為她長時間在這種環境下，活動空間狹隘、缺少陽光照射等原因。引起了風濕關節疼痛，腹中胎兒也不穩健，同時引發嚴重胎動。直把她疼得滿頭大汗，歇斯底裡。同時又擔心胎兒的危險，不得不向丈夫呼喊求救。時刻保持警覺心的丈夫很快被呼喊聲驚醒，由于不敢半夜開燈，打着手電摸索到二樓查看她的情況。二樓的房間裡，雷聲、哭泣聲交織成一片。正當丈夫給她喂食鎮痛藥的時候，背後忽然響起來小女兒“哇”的哭聲。原來丈夫上樓時過于緊張，并沒有關上樓梯口的竹欄，被雷聲吵醒的小女兒由于害怕，順着聲音摸索着也來到了二樓。一時看見自己的媽媽竟然還在家中，頓時不知所措地大哭了起來……

後來，她每談起這事的時候，總是感歎:“那一回啊，差點死掉。沒死成，都丢了半條命。”。

接生那天晚上，她說她在鬼門關走了好幾遭。當時的處境，是絕對不可能去醫院正常生産的。臨産的那天晚上，丈夫打着手電走了7裡地。好不容易從隔壁鎮子請回來了一個江湖郎中。等郎中趕到家裡的時候，她已經幾度昏厥。由于長時間的惡劣環境，她的身體條件本就十分孱弱，加上簡陋的接生條件和并不怎麼專業的接生郎中。導緻這一場生産，幾度踏進鬼門關。據他們回憶，這次産子整整耗費了一天一夜，她幾度昏迷至人事不省，那接生的江湖郎中都害怕得渾身顫抖，幾次提出讓丈夫還是把她往醫院裡送，怕出人命。但他們夫婦二人，最後都堅持繼續接生。

好在……最後終于母子平安，順利産下了孩子。

三天後，村幹部們帶着計委的幹部來到了她們的家中。接生的那一天一夜動靜太大，早就驚動了周圍鄰裡，消息不胫而走，也自然傳到了村幹部那裡。但孩子已經來到了世間，他們詢問登記之後就離開了。

那一年，據說他（她）們家被開出了3.5萬的計劃生育罰款。3.5萬對當時的農村來說，足以建一棟新樓，是絕大多數農民奮鬥半輩子的事情。而他（她）們的家中，雖不能說家徒四壁，但也由于剛建了新房債台高築，根本不可能拿出這筆錢來。接下來的幾年裡，也說不清是什麼部門的人經常來到家裡搬糧食、搬家具、搬桌子椅子，就差沒有搬走那二層平房。理由是罰款沒有繳清。

很難想象今後的日子，他們一家人應當如何度過。但值得欣慰的是，他們朝思暮想的兒子，正健康的一天天長大。

多年以後，他們舉家搬到了城裡生活。這是一年的新春佳節，家裡來了不少親朋好友。茶飯過後，大家圍坐在客廳裡擺龍門陣（聊天）。偶然被某個親戚提起她當年多麼不易生二胎的事情，她不由得尴尬笑了笑，用手掌揉了揉那蜷縮在一起的腳趾，那是當年留下來的一輩子的病根！感歎了句:“哎！哪像你們這些年輕人不會享福哦，現在國家還鼓勵生二胎！哪像我們當年呐，想生兒子那個難啊，三天三夜講不完哦。”

她的兒子已經成年了，她也老了。說起這些事的時候，眉角挂着幾根皺紋淡淡一笑。她的兒子，是我的小表弟！而她，是我的姨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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