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枝香·金陵懷古

宋朝.王安石

登臨送目，正故國晚秋，天氣初肅。

千裡澄江似練，翠峰如簇。

征帆去棹斜陽裡，背西風，酒旗斜矗。

彩舟雲淡，星河鹭起，畫圖難足。

念往昔、繁華競逐，歎門外樓頭，悲恨相續。

千古憑高，對此謾嗟榮辱。

六朝舊事随流水，但寒煙衰草凝綠。

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後庭》遺曲。

作為東吳、東晉、南朝宋、齊、梁、陳六朝的建都之地，金陵在人們的印象裡是一片虎踞龍蟠，盡顯皇家氣象的土地，也是後代文人墨客樂意登臨以抒懷古之幽思的地方。唐朝大詩人杜牧來到此地，于秦淮河畔，聽花船之上歌女在唱《玉樹後庭花》，随口就吟出了“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的千古名句，将金陵懷古之意抒發到了一個極緻。到了宋朝，王安石也來到了金陵一遊，同樣作下了一篇懷古名作《桂枝香·金陵懷古》，這首詞的末尾巧妙地化用了杜牧的秦淮商女之名句，讀來又是另外一番風味。

此詞上片描繪金陵之勝景，下片抒發懷古之幽思，詞藻淡麗典雅，筋骨俊秀，情感深摯，一洗前人柔媚無力之詞風，使詞也能寫出飛揚氣勢，具備深刻内涵。因此這一首懷古之作也成為了北宋詩壇上的懷古名篇，曆來為人所稱頌。

王安石來到金陵時正是晚秋，南方冬季來得晚，暮秋時節的金陵風光正是一片淡雅清麗。他登樓遠眺，看着眼前大好河山宛如圖畫，長江似一條明淨素白的綢練，兩岸青山簇簇，分外幽靜。山明水麗，天高雲淡，這是一片多麼美麗的土地，難怪多少帝王将相要為了它起兵戈。

他又看那長江之上船帆點點，随水漂去，遠遠地，恰似要去到夕陽所在的天盡頭。日落時分，溫柔的斜陽将光影投在寬闊的長江之上，光影裡白帆片片，在夕陽裡閃爍着甯靜的柔光。這景這情，都是讓人心底生出無窮甯靜之感的。在江岸邊，西風裡酒旗烈烈飄揚，那裡該是個繁華熱鬧之所了。在這片柔和暮色裡，金陵百姓走入酒家，飲酒談笑，不知是否會說起那六朝興亡之事。那些沉重的故事，在百姓們說來卻已是雲淡風輕了。江上各色豔麗的舟船在雲霞裡時隐時現，一群群白鹭在洲渚邊展翅飛起，好一幅壯麗的晚秋圖景，好一個靈秀的六朝古都，叫無數英雄競折腰。王安石以明豔動人的畫筆，極力渲染這片人傑地靈的六朝繁華地的美麗景緻，這幅畫卷裡有近景，有遠景，有色，有聲，有形，隻叫人眼花缭亂，又錯落有序，顯示出作者強大的駕馭功底。

下片由眼前這片大好河山，生出無限懷古之思。在這片繁華地上，一代又一代君王享盡了富貴榮華，沉醉于這片豔麗迷離的溫柔鄉裡，全然忘記了家國天下之任。這片河山如此秀美，自然人人都想來踏足，于是一個又一個枭雄率鐵甲氣勢浩蕩而來，一個又一個亡國之君，在這片富貴大地上斷送了自己的天下，實在令人歎息。而今詩人憑高遠眺，傷懷過往，隻見六朝舊事都随了流水而逝，眼前隻有無邊秋草，在煙波裡凝起黛青之色。

下片之格調由上片明麗典雅轉為落寞凄清，盡顯懷古之蒼涼。王安石于登臨結束之時，記起當年杜牧于金陵秦淮河畔寫下的那首著名的《泊秦淮》，他不禁随口就念出“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後庭》遺曲”。隔着多少年歲月，仿佛這兩位文壇巨匠于金陵樓頭意念相通了，一起感歎那些消散在烽煙裡的舊日王朝。

王安石作為一位政治家，半生緻力于改革，以求國家更加強盛長久，他對于金陵王朝舊事，自然有着比一般為人更深刻的傷懷，有着不踏前朝亡國之恨的清醒認知。隻可惜他一生努力也終是化為雲煙，多少年後，北宋到底也沒能逃脫滅亡的結局。王安石來金陵哀六朝，卻不知有誰站在他登臨之處，又來哀北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