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溪縣有個白雲觀,觀裡住着幾個道士,觀主姓洪。
這天黃昏時,洪道長正要吩咐徒弟們關好道觀門,一個徒弟苦着臉,小心翼翼地抱着一個男嬰走了過來。
洪道長一看,那個男嬰才幾個月大,穿戴得很是富貴,粉嫩粉嫩的小臉,眼睛又黑又亮,小模樣漂亮可愛極了。
見了一臉胡子的洪道長,孩子不僅沒有半點害怕的樣子,反而沖着洪道長一個勁地樂。
洪道長的心一下子就化了。
“這是誰家的孩子?”洪道長愛憐地摸摸孩子的小腦袋,問道。
“師父,這是我撿來的,不知道是誰家的孩子。”徒弟回答道。
“撿來的?”洪道長驚訝道,“打扮得這麼整齊的孩子怎麼會扔到觀裡?”
幾個徒弟好奇地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議論着,都覺得很奇怪。
時間一晃,半個月就過去了。孩子一直沒有人來認領,洪道長隻好把孩子留在了觀裡,随口給孩子起了個名字叫小七,就跟着自己姓。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轉眼十年就過去了,小七已經十歲多了,一直跟着洪道長練武,學到了一些功夫,隻是力氣不大,也沒有經驗。
這天小七随着洪道長下山去辦事,經過集市的時候,突然感到有個人正在盯着自己看。
小七不由得看了那人一眼,發現那是一個十七八歲的男子。
男子身着長衫,手拿一柄折扇,一副富家公子的打扮。
見小七看了過來,那個富家公子對着小七笑了笑,沖着小七招手。
小七覺得有些奇怪,沒有理會那個富家公子,跟着師父走了。
誰知辦完事回道觀的時候,那個富家公子又來了,還是不時地看向小七。
小七跟着師父洪道長正要走,那個富家公子走上前來,攔住了小七。
洪道長有些不悅地看着富家公子,問他要做什麼。
富家公子沒有回答洪道長,看着小七,眼圈漸漸地紅了。
小七有些慌了,連忙躲到了師父身後,好奇地看着富家公子。
“你……你是不是安寶?”富家公子突然問小七道。
小七莫名其妙地搖頭:“我名叫洪小七,不叫安寶。”
“不,你就是安寶。”富家公子有些失态地喊了起來,“哥哥找了你好久,終于找到你了。”說着,一顆顆的眼淚從富家公子的臉頰上滑落下來。
見這兒又哭又喊的,不少人都圍了過來看熱鬧。
洪道長見不是話,連忙示意富家公子找個地方說話。
富家公子抹了一把眼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爽快地道:“去如意茶樓,在下請客。”
三人來到了如意茶樓,洪道長張了張嘴,正想問話,那個富家公子已經道:“在下名叫宋喬,是西芷縣人。安寶……也就是小七,應該是我失散了十年的弟弟。”
洪道長懷疑地看着宋喬:“空口無憑,叫貧道如何相信你。何況你和小七長得并不是十分相像。”
“哦,那是因為安寶長得像母親,而我像父親的緣故。”宋喬解釋道。
“那十年前為何會把小七扔在道觀裡?”洪道長仍然不太相信宋喬。
“這個……”宋喬猶豫了一下,才苦笑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隻因家母和姨娘先後生下了兒子,未免有所相争……是姨娘雇人把安寶抱了出來……”
“這也不能說明小七就是你弟弟。”洪道長冷冷地道。
“道長,請問小七背上是不是有一根紅線,從後頸窩往下,直到腰部?”宋喬誠懇地問道。
“呃,小七背上的确有一根紅線。”洪道長肯定道,“但知道這件事的不止貧道一個人。”
宋喬知道洪道長還是不相信自己,便從懷裡掏出一塊玉佩來,遞給洪道長。
小七在一旁看了一眼,驚呼道:“我的玉佩怎麼會在你的手上?”
宋喬笑了笑,沒有吭聲。
洪道長卻從懷裡摸出另一塊一模一樣的玉佩來。
兩塊玉佩放到一起,色澤、形狀、花紋都一樣。再細細一看,一塊上面有個小小的“安”字,一塊上面有個小小的“喬”字。
那塊有個安字的玉佩是小七的,洪道長怕小七不懂事弄掉了,幫他收着,經常拿出來給小七看。
玉佩一拿出來,洪道長終于相信了宋喬,小七是他的弟弟。
宋喬一把抱住了小七,眼淚一顆顆地往下掉,哭得傷心極了。
洪道長有些疑惑地看着宋喬,想問什麼又閉上了嘴巴。
宋喬找到了弟弟,再三拜謝洪道長,提出要把小七帶回家去。
洪道長雖然舍不得小七,但也沒辦法,一直把小七送出了城。
途中,洪道長問清楚了宋家住在哪裡,說有機會要去看看小七。
小七既舍不得師父,又想回去看看爹娘,眼淚汪汪的,不停地和洪道長揮手,叮囑師父一定要來看自己。
宋喬站在一旁,又哭了起來,哭得難過極了。
洪道長看了宋喬好幾眼,心裡的疑惑更多了。
小七跟着哥哥宋喬坐着馬車回家去,一路上十分雀躍新奇,坐在趕車的宋喬身邊,不停地問着哥哥家裡的情況。
宋喬勉強笑着,回答了小七幾句,就推說自己要好好趕車,讓小七坐回車廂裡去。
小七看得出來,哥哥不太想提起家裡的事,以為是哥哥心裡内疚,才不願多說的,也沒多想,坐在車廂裡,看看窗外的景緻打發時間。
時間過得飛快,一晃天色就晚了。小七覺得有些累了,肚子也餓,希望哥哥能找個地方投宿。
沒想到宋喬隻是給了小七一些硬邦邦的幹糧,一壺水,還是繼續往前趕。
“哥哥,我們趕路這麼急……家裡發生什麼事了嗎?”小七吞吞吐吐地問宋喬。
“家裡是有事,你嫂子要生了,哥哥心裡急。”宋喬告訴小七。
“啊!我要當叔叔了!”小七高興得不得了,催促宋喬趕馬車再快一點。
宋喬看着小七那興奮不已的樣子,暗暗地歎了一口氣,眼圈又紅了,幾滴眼淚不知不覺地掉落了下來,他趕緊擦掉。
一連趕了好幾天的路,已經進入西芷縣境内了。
這天半夜的時候,馬車來到了一個村莊裡。宋喬已經是精疲力盡了,小七也又累又困,宋喬決定休息半晚上再走。
怕打擾到别人,宋喬帶着小七來到了村頭一間廢棄的破屋裡。
小七已經疲累得眼睛都睜不開了,進了破屋,靠在牆上就睡着了。
睡着睡着,小七突然覺得一股陰冷的氣息迎面而來,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一看,面前站着一個黑影。黑影懷裡摟着紅紅的一團,不知是什麼。
黑影飄到了小七身邊,附在他耳朵邊,陰森森地道:“不要回去,你是無辜的……”
小七害怕極了,又覺得很是奇怪,一眼瞥見黑影懷裡那紅呼呼的一團,竟然是個被剝了皮的嬰兒,吓得大叫了一聲……
宋喬被小七的驚叫聲驚醒了。見小七臉色蒼白,閉着眼睛,嘴巴張着,一副受了驚吓的樣子,連忙把小七摟在懷裡,輕輕地拍了拍小七,問他怎麼啦。
小七被宋喬一拍,醒了過來,這才發現自己剛才做了一個十分詭異的夢。
小七想把夢告訴哥哥,但是看看黑幽幽的外面,他有些害怕了,不自覺地朝宋喬懷裡縮了縮,不打算說了。
宋喬擔憂地看着小七,讓小七在他懷裡睡,摟了小七一夜。
第二天,宋喬和小七随便吃了一點幹糧,又往家裡趕,終于在天黑之前趕回了家。
進了宋家的門,小七驚奇地發現,家裡挺有錢的,住着大宅子,奴仆成群,丫鬟婆子來往穿梭,自己隻要擡擡手,立刻就會有人過來躬着身子,畢恭畢敬地詢問需要什麼。
隻是家裡的人對自己的态度很是奇怪。
宋喬把小七帶到了内室,自己就出去了,留下小七一個人有些慌亂地站在那兒。
過了一會兒,一個雖然瘦弱蒼白,但五官精緻,十分美麗的中年婦人迎了出來,說自己是小七的娘,抱着小七大哭,在小七耳邊飛快地說了一句話,好像是“快點逃走”。
小七聽不清楚,也沒聽明白,眨巴着眼睛看着娘。
婦人還想再說一遍時,一個相貌威嚴的老者走了出來,咳嗽了一聲。
婦人神情複雜地看了老者一眼,立刻不說話了,隻是抱着小七大哭。
老者也不說話,就在一旁靜靜地看着,目光裡有難過,又有一些如釋重負。
過了一會,好幾個年輕婦人來了,圍着小七,嘴裡說着歡迎小七回來的話,眼睛裡卻有着掩飾不住的厭惡,還有幾分恐懼。
老者咳嗽了一聲,幾個年輕婦人才散開。
老者這才給小七介紹,自己是小七的爺爺,那幾個年輕婦人是小七的嬸嬸。
這裡才介紹完,宋喬帶着幾個二十到三十幾歲的男子走了進來。
爺爺又給小七介紹,那幾個男子是小七的叔叔。
叔叔們看着小七,又看看一旁悲傷流淚的中年婦人,眼神閃爍,神情古怪。
這時一個頭發淩亂,衣裳不整,渾身酒氣的中年男子搖搖晃晃地走了進來。
見了小七,那個男子先是一愣,接着便看着宋喬,喃喃問道:“他就是那個……那個……”
宋喬連忙回道:“爹,他就是小安,是我的弟弟。”
“哈哈哈哈哈……”男子仰着頭大笑起來,“他是你的弟弟!是呀,他是你的弟弟……”
小七有些害怕地看着男子。
宋喬憐憫地看了小七一眼,告訴小七:“那是爹爹。”
小七張了張口,卻半天喊不出一個“爹”字。
那個男子又大笑起來:“叫不出來才是對的,叫出來的那是傻子,哈哈哈哈……”搖搖晃晃地又出去了。
小七看看爺爺,爺爺的臉色十分難看。再看看娘,娘的臉更蒼白了,已經搖搖欲墜的,似乎随時會倒下來,但卻沒有人去扶她。
幾個叔叔、嬸嬸交換着不明的目光,一會兒看看小七,一會兒看看小七的娘,眼睛裡什麼都有,唯獨沒有同情和關心。
夜幕降臨了,丫鬟們把桌子上擺得滿滿當當的。
小七以為宅子裡所有的人都會在一起吃飯,沒想到丫鬟告訴小七,這一桌菜是為小七一個人準備的。
小七看了看桌子,上面天上飛的,水裡遊的,應有盡有,豐盛極了。
小七才十來歲,在觀裡從來沒有吃過這些山珍海味,口水直流,高高興興地大吃起來。
接下來的幾天裡,小七在宋家過得很是金尊玉貴。衣食住行都有丫鬟服侍,想吃什麼,想要什麼,都會盡量滿足他。唯一有一點不好的是,他不能出宋家。還有就是娘讓小七心裡不太好受。
娘每天都會來看小七一次。每次來看小七時,娘都會抱着小七默默地流淚。
娘的眼睛裡盛滿了悲傷,似乎有很多話要告訴小七。但有個闆着臉的老嬷嬷總是跟着娘,兩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娘。
娘不敢和小七說什麼了,隻是幹巴巴地問小七冷不冷,餓不餓。
這樣過了兩三天的樣子,娘也不來看小七了,宋喬也不來,那幾個叔叔、嬸嬸也不來。
爺爺倒是來過兩次。可他隻是站在一旁,默默地看了小七幾眼就走了。
小七被關在了陌生的宋家,很是寂寞。便和服侍自己的丫鬟說話,可無論小七說什麼,丫鬟們都隻笑,怎麼都不開口。
小七無聊極了,在花園裡四處閑逛,也不要丫鬟們跟着。
逛了半天,小七覺得心裡空蕩蕩的,就爬到了一顆大樹上,想看看白雲觀在哪兒,他想師父師兄們了。
在白雲觀時,雖然生活清苦,可大家都對小七好,到哪裡都帶着小七,小七從來不覺得孤苦無依。
在宋家,雖然錦衣玉食的,可是處處透着詭異,又沒有誰理他,小七真的很想離開宋家,回到白雲觀去。
趴在樹上,望了又望,根本看不到白雲觀,小七鼻子一酸,眼圈紅了。
這時有兩個人從亭子那裡走了過來,邊走邊聊。來到樹下時,兩人站住了。
小七從樹上看下去,發現是自己的二叔和三叔。
隻聽見二叔對三叔道:“宋安回來了,這下好了,宋家不會絕後了。”
小七聽了不禁很是奇怪,雖然幾個叔叔都沒有孩子,但家裡有大哥宋喬,有自己,而且嫂嫂就要生孩子了,宋家怎麼會絕後呢?
三叔憂慮道:“也不知李道士是不是騙人的。萬一他是騙人的,那咱們做的事可就太傷天理了。”
二叔氣憤道:“三弟你也太心軟了。你隻要想想你的孩子和我的孩子,哪怕李道士是騙人的,那也是大嫂罪有應得。”
“可宋安是無辜的……”三叔喃喃道。
“他才不無辜呢!要不是為了他,我們的孩子又怎麼會那樣?來到人世間不到幾個時辰,就……就……咱們甚至都不敢抱一抱他們……”二叔說着,不自覺地哽咽起來。
聽二叔這麼一說,三叔不吭聲了,半天才嗫嚅了一句:“都是可憐人……”
二叔憤憤地道:“咱們才是可憐人,大嫂是自己做錯了事,而宋安本來就該死……”
小七一聽,驚呆了,抱着樹幹,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直到兩個叔叔走遠了,才戰戰兢兢地爬下樹來。
想起兩個叔叔說的話,小七不禁大哭起來。原來哥哥宋喬把自己帶回來是來送死的,難怪在師父面前,哥哥哭得那麼傷心……
想起再也看不到師父和師兄們了,小七越來越難過,哭得更加大聲了。
幾個丫鬟聞聲趕了過來,問小七為什麼哭。
小七正想問為何要讓自己死,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轉念一想,幾個丫鬟知道什麼,還不如去問娘。聽兩個叔叔說,娘的命好像也保不住,娘肯定知道什麼。
“我要去找我娘,我想我娘了……”小七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下,兩腿亂蹬,一邊哭,一邊撒嬌。
幾個丫鬟對視了一眼,留下兩個照顧小七,其餘的趕緊去禀報老爺。
宋老爺,也就是小七的爺爺沉吟了半天,才點了點頭,答應了讓小七去看他娘徐氏。
“讓劉嬷嬷跟着,不要讓徐氏亂說話。”宋老爺叮囑道。
小七被丫鬟們帶着去看徐氏。
徐氏更加瘦弱憔悴了,一張臉蒼白得像紙一樣。
見小七走了進來,徐氏又驚又喜,支撐着從床上爬起來,要給小七拿吃的。
小七隻想和徐氏說話,哪裡有心思吃東西。
可劉嬷嬷冷着一張臉,站在徐氏身邊,小七有些怕她,幾次想問徐氏點什麼,又不自覺地閉上了嘴巴。
徐氏看得出來小七有話想說,便紅着眼睛,哀哀地看着劉嬷嬷。
劉嬷嬷開始不為所動,後來見徐氏伏在枕頭上,不停地給她磕頭,終于長歎了一聲,帶着幾個丫鬟出去了。
劉嬷嬷和丫鬟剛出門,徐氏便把小七摟在了懷裡,在小七耳邊流淚道:“孩子,你為何要回來?你不該回來啊!”
小七也哭了,抽泣道:“娘,為何我們倆都要死?我們那裡錯了?”
徐氏驚慌地看着小七,低聲驚訝道:“你……你怎麼知道他們……你還知道些什麼?”
小七搖搖頭,把二叔和三叔說的話告訴了徐氏,問徐氏道:“娘,你告訴我,為何二叔那麼恨我和你,說我們倆都該死。”
徐氏沒有一絲血色的嘴唇不停地顫抖着,摸着小七的頭,半天才慘笑道:“都說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果然如此,他們……他們肯定都知道了……其實我也的确是該死之人,苟活在這世上,隻是因為放不下你……如今……如今……大家都知道了真相,你活着也……也是受苦……我們娘倆一起走也好……黃泉路上有個伴……”
小七愣住了。才十來歲的他對徐氏的話一句都聽不懂,但他能感受到徐氏深深的悲傷和絕望,不禁又大哭起來……
這時,劉嬷嬷進來了,告訴徐氏,剛才丫鬟來報信,宋喬的妻子要生了,讓徐氏帶着小七趕快去雲碧軒。
徐氏愣愣地看了劉嬷嬷好一會兒,劉嬷嬷把臉扭到了另一邊。
徐氏長歎了一聲,流着淚,幫着小七把眼淚擦幹,給小七整理了一下衣服,凄苦地笑道:“孩子,别哭了,咱們就要走了……”
小七一邊抽噎,一邊問徐氏:“娘,大嫂生孩子,為何要我們要去雲碧軒啊?雲碧軒是什麼地方?”
這時徐氏已是渾身顫抖得站都站不穩了,勉強笑着安慰小七:“可能……可能是想要咱們……”
話未說完,幾個婆子進來了,臉上帶着笑,語氣卻是冷冰冰的:“請大奶奶和孫少爺到雲碧軒去,老爺有事吩咐。”
這時的徐氏整個人連一絲人氣都沒有了,就那麼癱軟了下去。
劉嬷嬷眼疾手快,一把扶起徐氏,小七也連忙過來扶娘。幾個婆子也上前來,幫着扶徐氏……
被幾個婆子帶着,七拐八彎地走了一刻多鐘,終于來到了雲碧軒。
小七一看,雲碧軒就是一個偏僻的院子,隻是破敗了一些,不由得松了一口氣,不那麼害怕了。
小七和徐氏進了雲碧軒,劉嬷嬷和幾個婆子便都離開了。
雲碧軒裡小七的爺爺和幾個叔叔都在,爹和宋喬不在。
“你……你們要親自動手……”徐氏驚駭極了。
屋裡的人都沒有回答徐氏,有的轉過頭去,不敢看徐氏和小七;有的不時瞟一眼兩人……
“老爺……你忍心對安兒下手,他可是你的……”徐氏哀求地看着小七的爺爺宋老爺。
徐氏話沒說完,宋老爺大吼了一聲:“住口!來人,把徐氏的嘴堵上!”
幾個叔叔神情複雜至極地看着自己的爹,又看看自己的大嫂徐氏,好半天都沒吭一下聲。
宋老爺惱羞極了:“看什麼看!死到臨頭,胡言亂語,你們也相信?”
幾個叔叔這才“啊”了一聲,回過神來,顧不得避嫌,把徐氏嘴裡塞上手巾,還把她捆了起來。
小七大哭着去救徐氏,沒有防備,被二叔一腳就踢到了一旁,連忙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而起,擺開陣勢,要和二叔動手。
宋老爺不忍地扭過頭去,顫抖着聲音喊了一句:“李道長,請您施法!”
一個中年道士應聲進來,随手幾點,正要動武的小七便一動也動不了,也不能說話了。
屋裡的衆人魚貫而出,隻留下了徐氏和小七。
徐氏“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不停地對李道長磕頭,頭上瞬間血紅一片。
小七心疼娘,奈何動不了,也不能說,隻能流淚。
李道士陰森森地笑了起來,問徐氏道:“你知道董姨娘生的兒子是誰的嗎?”
徐氏看着李道士,不由得愣住了。
“你猜對了,那是我的兒子!”李道士一字一句地告訴徐氏,滿臉猙獰。
“當年幫你們剝我兒子的皮,殺了董姨娘的那個道士已經被我殺了,現在輪到你們了……殺了你們,我兒子就能正常投胎,董姨娘也就能去輪回了……至于你們倆,還有宋家的其他人,都得入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李道士殘忍地笑着,那模樣令人恐懼極了。
徐氏更加驚恐了,她又一次給李道士磕起了頭。
李道士一點都不為所動,冷笑着,開始設壇做法。
徐氏絕望了,挪動着身子,把小七擋在了身後……
這時,一個人影閃動,出現在李道長身後,手如閃電,在李道長身上幾點,李道長便不能動彈了。
小七一看,來人竟然是洪道長,驚喜萬分。
原來洪道長覺得宋喬太可疑了,明明是富家公子,卻孤身一人到了羅溪縣……一下子就找到了小七,毫不遲疑地認小七做弟弟……離别時哭得那麼悲傷……
種種疑點,讓洪道長放心不下,便來到了西芷縣,找到了宋家。
聽到有下人議論宋家的事,洪道長心知不妙,便沒有公開露面,而是悄悄地進了宋家,隐在暗處,一直跟着小七……
洪道長把小七的穴道解開,小七一頭撲到了師父懷裡,也不敢大聲哭,隻是流淚。
洪道長心疼地摟着小七,拍着他的背。
等小七平靜了一些,洪道長便讓小七和解開了束縛的徐氏到一旁去,他要收拾李道士。
李道士兩眼充血,神情憤怒極了。
洪道長想了想,伸手拍開了李道士的啞穴,讓李道士說話。
李道士一被解開啞穴,連忙道:“他們是死有餘辜……”
“哦!那你倒說說,我這個徒弟才十歲,他犯了什麼不可饒恕的罪!”洪道長冷冷地道。
李道士恨恨地瞪了小七一眼,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說了出來……
原來小七的爹是個浪蕩子,娶了美若天仙的徐氏也不能讓他收心,總是流連煙花之地。
徐氏生了宋喬後,小七的爹自覺有後了,更加放蕩了,結果得了髒病。治好後,便再也不能享受閨房之樂了。
董姨娘本就不是什麼良家婦女,獨守空房久了,便和常來宋家的李道士好上了。
誰知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兩人來往一多,便被發現了端倪。不少人都知道董姨娘和個道士有一腿,隻是不知道是哪個道士。
宋老爺喜歡修道,宋宅來往的道士比較多。
李道士察覺到了危險,便及時收了手,不再和董姨娘來往,誰知董姨娘竟有了身孕。
而這時徐氏也被爆出有了身孕。
宋大少爺沒了生育能力,一妻一妾卻同時有了身孕,下人們議論紛紛,都在猜孩子的爹是誰。
奇怪的是宋老爺卻以“上天有好生之德”為由,沒有處置徐氏和董姨娘,把兩人關在了偏僻的雲碧軒,讓兩人把孩子生了下來。
可是董姨娘生的兒子健健康康的,徐氏生的兒子竟然沒有皮,血糊糊的一團,放在那裡,沒有誰敢抱他,哭着哭着聲音就小了下來……
這時宋老爺下了一個荒唐的命令,要把徐氏生的兒子救下來。
有個姓何的老道,說他有辦法,隻是要犧牲董姨娘生的兒子。
宋老爺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
于是何老道便設壇做法,把董姨娘剛生的兒子的皮剝了下來,給了徐氏生的兒子。
為了遮掩這個秘密,也怕董姨娘報複,何老道又把董姨娘也給殺了,建了一座墳墓,把死去的母子倆給鎮壓在了裡面。
又建議等徐氏生的兒子半歲後,就送出去,最好送到道觀裡。因為孩子的身上披着另一個嬰兒的皮,容易招邪祟。
于是宋老爺便讓人把徐氏生的兒子偷偷送到了羅溪縣的白雲觀……
李道士得知後,差點氣瘋了。先是設計殺了何老道,然後想法子把董姨娘母子的魂魄放了出來,開始報複宋家。
因董姨娘總是抱着她血糊糊的兒子從墳墓裡出來,西芷縣的人都被吓壞了,說董姨娘是鬼母,抱着一個嬰屍。
不過董姨娘從來不找别人,但凡宋家有女眷懷孕,她就抱着兒子趕着去投胎。于是這十年來,宋家生的孩子都沒有皮膚,也都不能活下來。
等宋家人心惶惶,不知所措的時候,李道士便主動站了出來,說自己有辦法讓宋家人生正常的孩子。
李道士讓宋家把徐氏生的兒子找回來,在宋家人生孩子的那一天,把孩子的皮剝了,并且殺了徐氏,以後宋家人生孩子就都正常了……
“剝了你兒子的皮給小七是宋老爺下的命令吧?”洪道長問李道士。
李道士恨恨地點頭。
“那你該找他呀,為何要殺了小七和徐氏?”洪道長問道。
“呵呵,難道你不知道小七為何生下來沒有皮嗎?”李道士冷笑道,“那是因為他是宋老爺和徐氏的兒子……”
洪道長一聽,驚呆了。
小七似懂非懂地看看徐氏,又看看師父。
徐氏無地自容,喃喃自語道:“是他逼我的……我不敢反抗,要是被人知道了,喬兒就沒臉見人了……”
洪道長憐憫地看了徐氏一眼,沉吟了一會,和李道士商量道:“這樣吧,小七和徐氏讓我帶走,你兒子和董姨娘的事也交給我解決。我去找最有名的一眉道長設壇做法事,讓她母子倆得以投胎轉世。你去報複一下宋老爺就行了,他才是罪魁禍首。”
李道士想了半天,才艱難地點頭答應了。
卻說宋老爺帶着幾個兒子在外面左等右等,都不見李道士出來。這時宋喬來報喜訊,他妻子生了,是個健健康康的兒子,沒有任何異常。
宋老爺喜不自勝,突然想起了自己和徐氏的兒子,又悲從心來,一喜一悲,突然就向後倒了下去……
宋老爺被救醒後,就再也不能動彈了。在床上躺了一年後,就死了……沒多久,宋喬的爹喝多了,失足落在水裡,也沒了。
宋老爺和爹死後,宋喬做主,把道士們都恭恭敬敬地請了出去,在家裡給徐氏和小七立了牌位,每天供奉。
再說徐氏和小七,被洪道長帶出西芷縣後,來到了羅溪縣。
徐氏在一個庵堂裡出了家,小七繼續跟着洪道長,學得了一身好武藝,後來終身未婚,遊戲人間,做了乞丐頭,人稱洪七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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