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月7日，四川宜賓市中級人民法院向被告人宋某雲送達一審刑事判決書，宋某雲因故意殺害19歲繼女孫某娟被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目前宋某雲尚未提出上訴。

1月4日，擁有8萬粉絲的網絡寫手“茅十七”更新微博稱：“有件事要和大家分享一下，10年前我曾經幫警方在微博上征集過一起命案的線索，9年之後案子終于告破，真兇已被捉拿歸案。”

“茅十七”特别提到提供關鍵幫助的兩位網友：@orinn 将破爛不成樣子的車票碎片拼了出來，為各地網友提供了對比依據；@Jackie薇薇貓 曬出了高度相似的上海浦東巴士車票（實為電車票），成為重要線索。

這則微博引起網友對十年前發生在宜賓江安縣的這起“水庫女屍案”強烈關注，尤其是媒體提到受害女子“17歲”和“懷孕”兩個細節令人印象深刻。

1月7日，破獲此案的宜賓市江安縣公安局刑事偵查大隊中隊長、一級警司、法醫劉興榮在接受紅星新聞記者專訪時表示，受害人孫某娟遇害時是19歲而非17歲，未懷孕。破案的核心關鍵，是他靈機一動比對了DNA數據庫中的單親血樣信息，找到了遇害人母親，并據此線索成功偵破此案，抓獲了犯罪嫌疑人——遇害人的繼父宋某雲。

原來，當年“父女”倆參與傳銷被騙數萬元後，在返回宜賓途中發生口角，宋某雲打昏孫某娟将其抛入水庫緻死。

對于網友們當年提供的“複原車票”線索，劉興榮向紅星新聞記者表示，這個線索确實曾指向遇害者身上唯一半截車票來自上海浦東，但因當年遇害者母親被兇手僞造的女兒短信等幹擾，長達半年未向警方報案，導緻當地失蹤人口登記信息中并沒有符合條件的信息，江安縣公安局專案組在上海撲空……

↑遇害人生前照

【命案】

十年前 水庫漂浮無名女屍

網友拼接複原泡爛的車票 提供線索

2011年2月11日，農曆正月初九，地處川南的宜賓江安一帶春寒料峭，人們依舊沉浸在春節的喜慶之中。一名村民途經爛壩鄉長樂村瑪瑙灘水庫時，因道路泥濘弄髒了鞋子，從堤壩上下到水邊清洗。

當他偶然向水中一看，立即吓得驚慌失措。一具女性屍體漂浮在水面上，周圍纏繞水草。接到群衆報警後，江安警方迅速趕到瑪瑙灘水庫，經初步調查認定案件性質為“他殺”，屍體頭部被鈍器擊傷，頭上還有明顯血迹。

屍檢結果顯示，死者并非死于頭部創傷，而是死于溺水窒息。警方在瑪瑙灘水庫堤壩護欄上發現了死者血迹，推測為案發第一現場，水庫為“抛屍現場”。但是，遇害女子在被抛入水庫前尚未死亡。

瑪瑙灘水庫距江安縣城約8公裡，總庫容688萬立方米，是一座集灌溉為主，兼有養殖業的小(一)型水庫。周圍群山環抱，人煙稀少，命案引來附近群衆圍觀，但包括村組幹部在内，都不認識受害女子。

“死者身上沒有任何可以确定其身份的東西，沒有身份證、銀行卡、手機。唯一的‘證據’是受害人衣服口袋内，有一張被水泡爛、信息不全的車票。”當年的辦案民警告訴紅星新聞，專案組向周邊派出所、兄弟警方發出協查通報，走訪了瑪瑙灘水庫周邊大量群衆，但一無所獲。

經分析辨别，殘破車票不是江安縣、宜賓市的本地車票，警方由此判斷遇害女子可能來自外地。案發時，微博是被廣泛應用的網絡工具，有辦案民警為了尋找案件突破口、确定死者身份信息，于是通過微博向網友求助。

↑微博網友發布尋找失蹤女孩的話題

2011年2月16日，新浪微博用戶“茅十七”發布話題“#尋找17歲左右失蹤女孩#”稱：2月11日，警方在四川某地水庫發現女屍一具，死者身高155，黑發(13公分)。頸部有2顆黑痣，後側有1米粒大黑痣。左手腕有陳舊性割腕傷痕，右手掌側有疣1顆。懷有70天左右身孕。現場發現車票與網友提供的上海車票類似，提供線索請留言或聯系警方……

随後，網友@orinn 将破爛不成樣子的車票碎片拼了出來，為各地網友提供了對比依據；網友@Jackie薇薇貓 曬出了高度相似的上海浦東電車票，成為重要線索。江安縣公安局專案組根據此線索，遠赴上海調查。遺憾的是，當時上海警方接到的失蹤人口登記信息中，并沒有符合條件的信息，案件唯一的線索就此中斷。

↑網友拼湊車票提供線索

【破案】

比對DNA數據庫單親血樣

找到遇害人母親 案件偵破找到突破口

案發之後，多年以來，雖經江安縣公安局“2.11”專案組民警多方努力，但仍未查找到遇害者身份信息和其他有價值線索，瑪瑙灘水庫命案由此成為懸案，也成了當地老刑警們的“心病”，但江安警方一直沒有放棄偵辦此案。

2013年，江安縣公安局唯一法醫調往其他公安機關工作。遠在雲南昆明工作的年輕法醫劉興榮，因妻子在四川宜賓長甯縣工作，為了夫妻團聚，他主動請纓從昆明警方調到江安縣公安局刑警大隊。

劉興榮大學畢業于法醫學專業，是宜賓高縣人，雖調到江安縣公安局離家近了，但由于刑事偵查工作的特殊性，他仍然經常“居住”在辦公室。

辦案之外，劉興榮為了挑戰自己，一有空就去檔案室調取積案材料研究分析，尋找破案線索。“2013年，我就看過瑪瑙灘水庫命案材料，此後年年都看，但就是找不到突破口。”劉興榮告訴紅星新聞記者，他的指導員調離刑警大隊時，語重心長地對他說“千萬不要放棄，你遲早要把‘2.11’案件破了，我們才對得起遇害人”。

劉興榮介紹，由于案發時DNA技術已經很成熟，專案組第一時間就提取了遇害人屍血，留存了遇害女子的DNA信息。每一年調閱資料，他都要在公安DNA數據庫中比對。但從2013年到2019年，七年間始終沒匹配到比對結果。

“DNA比對失蹤人口信息的通常做法，是在登記的雙親信息中尋找，隻要有相符的信息，系統就會自動提示，因此國内尋親成功的被拐兒童、失蹤人口很多一比對就能找到父母或其他血親。”劉興榮說，事後才知道遇害女子的父親一直沒有提供NDA信息，公安數據庫中隻有母親黃某容的信息。

↑網友提供的上海公交汽電車乘車憑證

2020年7月29日，江安天氣異常悶熱，劉興榮獨自坐在電腦前，看着手裡的“2.11”命案材料和電腦上的公安數據庫發呆：“你是誰呢？來自哪裡？十年過去了，你的父母為什麼不找你呢？”

突然，他的腦海突然靈光一閃：為什麼她必須有父母？萬一她生活在單親家庭呢？

這個大膽的想法讓劉興榮決定試一下比對單親DNA信息，“我以為起碼出來幾千條，根本沒法準确查找，所以當時隻是想試試。”劉興榮回憶，比對情況讓他意外的是，數據庫居然隻彈出33條信息。逐一檢索，一條來自上海浦東警方的DNA信息引起了劉興榮的注意。

“失蹤人員姓名：孫某娟，女性，19歲；失蹤地點：上海；登記人：黃某容，失蹤人員母親……”劉興榮回憶，數據庫33條DNA線索中，這一線索與“2.11”命案遇害人特征高度相似，聯想到網友曾提供的上海浦東電車乘車憑證線索，劉興榮内心有些激動。

“我感覺這次肯定錯不了，但也擔心有誤，所以沒敢馬上向領導彙報。”為确保偵查工作萬無一失，劉興榮随即通過四川省公安廳技術部門聯系到上海警方，獲得了失蹤人員孫某娟母親黃某容的身份信息。

1972年出生的黃某容是宜賓江安縣井口鎮人，多年前開始在上海打工，從事家政工作。接到遠在宜賓的劉興榮電話并得知有女兒消息時，黃某容有些吃驚，因為女兒失蹤已經快10年了，一直音訊全無，家鄉民警突然來電，讓她重新燃起了找到女兒的希望……

↑劉興榮通過這台電腦找到案件突破口

【幕後】

“父女”參與傳銷被騙數萬元

歸途中起口角 他對繼女下狠手

2020年7月30日，黃某容從上海飛回宜賓，馬不停蹄地趕到劉興榮辦公室。當她得知女兒已在2011年春節期間遇害，并看了瑪瑙灘水庫照片後，内心雖有思想準備，仍然悲痛欲絕。“肯定是他（宋某雲）幹的，因為他家就在水庫旁。”黃某容哭着告訴劉興榮。

原來，黃某容和殁年19歲的女兒孫某娟都是江安縣井口鎮某村人。在孫某娟幼時，黃某容就前往上海打工，将女兒托付給外公外婆。其丈夫也外出打工，從此再未回過家。案發前，黃某容和同在上海打工的江安縣爛壩鄉男子宋某雲重組家庭。

2008年，16歲的孫某娟前往上海和母親一起生活。黃某容回憶，2011年春節後，女兒的手機給她發過短信，說要外出，讓媽媽和繼父不要尋找她，此後就此失蹤，電話長期關機。

2020年9月9日，宜賓江安警方在廣東省東莞警方協助下，在一小區出租房内将犯罪嫌疑人宋某雲抓獲歸案。“當時宋某雲躺在床上耍手機，民警将他控制時其曾掙紮狡辯，但得知民警來自江安時，他突然像蔫了氣的皮球。”

宜賓市人民檢察院起訴書顯示：被告人宋某雲于2010年下半年與其繼女孫某娟先後到宜春市參與非法傳銷活動，被騙數萬元。2011年2月9日深夜, 宋某雲和孫某娟從上海乘長途客車回到宜賓市江安縣，然後同時搭乘一輛出租摩托車到宋某雲家附近一水庫堤壩排洪處。

下車後，二人因口角發生激烈争執，宋某雲氣惱之下，對孫某娟猛打，後将她拖下水庫堤壩沉入水庫後逃離現場，緻孫某娟死亡。

起訴書顯示，宋某雲因涉嫌故意殺人罪，于2020年9月11日被江安縣公安局刑事拘留，經江安縣人民檢察院批準，于同年9月23日由江安縣公安局執行逮捕。

2022年1月7日，受害人母親黃某容拿到了四川省宜賓市中級法院的刑事附帶民事判決書，法院認定被告宋某雲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賠償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經濟損失喪葬費37260元，交通費、誤工費3000元。

↑受害人母親送錦旗

【交代】

用繼女手機給妻子發短信

甚至“演戲”帶其四處尋女

宋某雲落網被押解回江安後，很快交代了犯罪事實。原來，宋某雲在2020年被親戚騙進江西某傳銷組織，他沒有資金投入購買份額，便打起了妻子黃某容的主意。

為了騙取黃某容的信任，宋某雲謊稱要送繼女孫某娟到江西去學技術，學成後女兒就能自食其力，而且月薪能達到七八千元。這個幌子讓黃某容動心，便拿出數萬元交給宋某雲。

随後，宋某雲帶上孫某娟和現金前往江西搞傳銷，但很快虧得血本無歸。宋某雲隻好帶孫某娟返回上海，為防止被妻子識破，宋某雲在上海租了一間房安頓孫某娟，并承諾會償還其母的錢。孫某娟也天天逼宋某雲還錢，兩人關系迅速惡化。

2011年2月9日，宋某雲說要回四川江安老家籌錢，孫某娟對他不放心，于是從上海一路跟随。2月10日晚，兩人在距離宋家幾百米外的瑪瑙灘水庫大壩處發生争吵，宋某雲用石塊猛擊孫某娟頭部，将其砸暈。宋某雲以為孫某娟已死亡，遂在其衣服口袋内裝滿沙土，将“屍體”抛入瑪瑙灘水庫，企圖毀屍滅迹，導緻孫某娟溺水窒息死亡。

之後，宋某雲拿走孫某娟的身份證、銀行卡和手機卡，悄悄潛回上海。并用孫某娟的手機卡給黃某容、自己和孫某娟男朋友王某發短信，聲稱自己已外出打工，不想再和家人聯系，要母親、男友和繼父宋某雲不要再尋找她。

“在剛失蹤那段時間，偶爾都收到孫某娟短信，但馬上打過去對方就關機。”案件告破後，孫某娟的男友王某告訴民警，他曾尋找孫某娟，但一直毫無頭緒，一度以為是她突然不想和他繼續處對象了，沒想到她遇害了。

另外，宋某雲還一直在妻子面前演“尋女戲”，試圖幹擾受害人母親的懷疑方向并阻止其報案。

為了把自己的謊言圓下去，宋某雲甚至主動提出和黃某容在孫某娟租住的小區“蹲點守侯”，等待女兒出現。但周旋了半年後，“戲”演不下去了，宋某雲被妻子要求前往上海浦東警方報案登記人口失蹤信息時，差點就暴露了。

“宋某雲到了派出所，一直蹲在外面，不敢進去和民警打照面，而且雙手抖得非常厲害。”劉興榮告訴紅星新聞記者，其實當時黃某容對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但她當時沒往壞處想，因此并未懷疑宋某雲就是兇手……

【尋女】

從未換手機号 期待女兒來電

每年都會為女兒買保險

2021年底，遠在上海的黃某容返回宜賓。12月28日，宜賓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宋某雲故意殺人案。黃某容回憶，宋某雲在庭審中沒有任何悔意，也沒有向她和女兒表達過一丁點兒歉意。

黃某容告訴紅星新聞記者，在女兒失蹤前她到過宋某雲家兩次，知道宋家就在瑪瑙灘水庫後面，距離案發現場300多米。因此，她在劉興榮辦公室看到照片時，馬上就判斷是宋某雲幹的，“我們在瑪瑙灘水庫沒有親友，女兒從來沒到過宋某雲家。”

↑宋某雲指認現場

女兒失蹤後，黃某容和宋某雲回過宋某雲老家兩次，每次都從案發現場經過，但她根本沒想到女兒已經被宋某雲害死在瑪瑙灘水庫。“無論如何我也想不到，我苦苦尋找了九年的孩子，早就被他害死在了這裡。”

2012年，宋某雲從工地墜樓受傷，黃某容不離不棄照顧，“宋某雲不吃醫院的飯，隻吃我做的飯，沒想到他是如此狠心一個人。”

“孩子失蹤9年來，我一直不敢換電話号碼，漫遊費我月月交齊，就期待着哪天能接起電話，聽到對方叫一聲媽。”黃某容說，她沒等到女兒的電話，卻在2020年7月29日接到了警方的來電，告知女兒遇害。

九年裡，母親黃某容堅持年年為女兒買商業保險，“擔心影響孩子将來的發展。”黃某容說，如今，孩子再也用不上保險了。

“農曆臘月十六，女兒就滿30歲了，如果她還在的話，早就結婚成家了，說不定還有人叫我外婆。”黃某容說，她對宋某雲被判死緩不服，但又感覺無可奈何。

紅星新聞記者 羅敏

編輯 于曼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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