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9月6日 星期五 晴

書東坡曾把自己的放達行為稱之為“老夫聊發少年狂”，你看他右手牽着獵狗，左手托着蒼鷹，一任歡快的馬蹄縱情奔馳在一望無際的平崗上，那奔馳的豪放，那行走的快樂躍然紙上、呼之欲出。

其實細說起來，他自稱“老夫”那年才三十八歲，比我現在還小幾歲，不過古代的人均壽命才四十多歲，當時他這麼稱呼自己也不為過，因此，他是同時在享受着老年、中年和少年，把日子過得颠颠倒倒又有滋有味。

這幾年在家鄉的時候，每個工作日辛辛苦苦、全力以赴地工作卻不感覺辛苦，就是每周有有一個夢會實現，那就是周末的時候可以跟着徒步隊去遊山逛水，去和大自然親密接觸。這是因為連續數天緊張的工作和埋首于磚塊般的典籍中之後，從小就習慣于山路上奔跑的雙腳就會默默地反抗，随之而來的就是全身心地渴望投入到蒼茫大地。

我特别想去的地方總是古代文人留下腳印最深的地方，我喜歡自然山水，更喜歡人文景觀。這是長久以來曆史、文化熏陶的結果，讓我無力擺脫。每到一個曆史氣息濃厚的地方，我總會無端地感動，無端地喟歎，甚至雙眼會飽含熱淚。我常常像傻瓜一樣木然伫立，一會兒是詩詞歌賦在心中流淌，一會兒是滿腦空白。

我站在這個古人常常站立的地方，我聽着古人常聽的樹林的聲響、鳥兒的鳴叫、流水的嘩嘩聲，看着古人眼中的春花秋月，産生了一種時空交錯的感覺，我不知道是自己穿越到了古時的場景，還是古代的自己穿越到了現在的美景中。中華文化的真實步履其實就貯存在這山重水複、莽莽蒼蒼的大地上，都留存在一幅幅畫面裡、一首首歌曲裡、一座座園林裡。

原本出遊是為了追尋逝去的青春，可惜一落筆寫在文章中的全是厚重的曆史，在故紙堆裡更顯蒼老。“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對曆史的多情總會加重人生的負擔，由曆史的滄桑感總會引發人生的滄桑。

前三個月我就這樣在杭州及周邊的城市邊想邊走，邊走邊寫，走得又黑又瘦，讓宋朝的煙雲洗去了我的少年的英氣、青春的激情，不過，真正走得遠了、看得多了，也會産生一些超脫世俗的想法，就像我們在飛機上看下面如螞蟻般緩緩移動的車輛，原先我們放不下、舍不得的東西突然一下就變得虛無缥缈了，隔着太遠的距離來看待問題、觀察事物是可以更理智、更灑脫一些，也可以更客觀一些的。

正如泰戈爾的《采果集》中的一句話:我抛棄了所有的憂傷與疑慮，去追逐那無家的潮水，因為那永恒的異鄉人在召喚我，他正沿着這條路走來。孔子也說:君子懷德，小人懷土，不要太黏着故土，隻有來來去去，自己活了，地方也活了。既然我接下去的道路注定是漂泊的旅程，那麼，我注定也是會在不斷地行走、跋涉中尋找關于醫學、文學、生命、曆史問題的探尋與思考。

我生長在恩施大山裡面，這裡山川雄奇，河流壯美，我的祖祖輩輩都沒有能從這裡走出去，我是地地道道的大山的女兒。從我小學的時候因為遇到了儒雅可親教語文的姚光嘉老師，把我從家鄉的山川河流中拉進了書本，後來又從書本中遊曆到許多城市。在讀了很多書，經曆了許多風風雨雨後，我總于幡然醒悟，一切藝術都源于文化，而所有人類文化的來源，人間是非的最終判斷，還是要取決于山河大地，生态環境好了，才有人類關于美的無窮想象，才有人類各大文明的源遠流長和博大精深，也才有人類社會繁衍發展的根基。

其實，路就是書，遠方也就是我們行者的夢想。這幾年我不斷行走在山河大地，洗滌我的心靈、精神和靈魂，讓我在自然美景、人文景觀、文學藝術的殿堂裡不斷充實着自己的精神世界。

從此，我的腳步再也不是淩雲微步、空中飛渡，我的文筆再也不是高談闊論、無病呻吟、憑空想象，我的思緒再也不會無邊無際、放浪不羁，再也不會離開蒼原大地。我把廣袤無垠的大地、各有千秋的城市的真實空間當成了自己的家鄉。

在每一個城市我都會去爬山，我的腳印在這些城市變成了一條長長的綢帶，這平靜而飄逸的曲線緊系于腳下。在爬山的過程中我非常享受，不論我爬到哪裡，我始終站在已走過的路的頂端，這是不斷遊走的頂端，這是自我的頂端，這是永遠前行、不曾後退的頂端。

我們向往巅峰，向往高度，結果高峰之上僅僅隻是一塊剛能立足的狹地，雖不能在上面恣意玩耍，但享一時俯視之樂，“會當淩絕頂，一覽衆山小”。世間真正最美的景色，都熨貼着大地萬物、潛伏在幽靜深谷、隐藏在浩瀚長空裡的萬裡山河，我們在不斷爬山、不斷前行的過程中找到了最美的景緻和最了不起的自己。

山頂的風兒給喧嚣世界以甯靜，給浮躁塵世以清涼，給浮誇社會以平實，給粗犷豪放以明麗色彩，爬山、登高總會讓我們的人生變得靈動，讓我們的世界變得豪放，讓厚重的曆史變得風韻。

喜歡行走、喜歡爬山的心一直未曾改變，後天就到北京去了，要在那裡生活一年，可以慢慢地行走在這個古都的老街上，可以靜靜去爬北京的的山和長城，雖然滄桑的曆史讓我的心愈發變得蒼老，雖然我已人到中年，“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然而，也依然可以“老夫聊發少年狂”，趁自己身體尚健康，還可以自由奔跑、跳躍，還有一顆追尋新奇的心，在北京的這一年不僅僅在醫學上有所收獲，更重要地是在曆史、文化的行走中探尋活着的意義和我們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