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現代人,尤其是現代女性,看待賈寶玉的形象,恐怕是負面的成分居多。除了長得漂亮之外,他才華不出衆,幾乎每次作詩都是最後一名;不上進,沒有安身立命的本領;最要緊的,他到處撩妹,卻毫無擔當:金钏兒被罵被打,他“一溜煙去了”;心中“第一等的人”晴雯被逐,他不設法營救,隻看一次、代倒一碗茶,就算盡了情分,以後隻想“縱生煩惱,也無濟于事”了!
這樣的寶玉,居然還有那麼多女孩喜歡他!比如襲人、晴雯、寶钗、黛玉、小紅、妙玉等等。當然,這些人的愛,是不能一概而論的。除了前世姻緣、前盟什麼的,也有些不純淨的感情,比如通過寶玉來實現地位的升遷之類。最多的,是“别無選擇”,因為寶玉是她們生活範圍中,唯一一個能接觸到的異性。
除了這些,寶玉是否就一無是處了呢?并不。最突出的一點,表現在他對妙玉的感情上。
妙玉年紀比寶玉大。她原是因病出家,“帶發修行”,似乎打算将來還俗。但是在家鄉受到“權勢”的迫害,不得已進京避禍,而父母、師父的去世,又讓她還俗的打算落了空:本來是想在佛門中小住養病,結果成了終生事業。其心之不甘,也可想而知。
于是妙玉愛上了唯一能夠接觸到的年輕異性賈寶玉。在寶玉生日時送帖子祝壽;在衆人去栊翠庵吃茶時邀請钗黛、以引寶玉前來;别人都不敢找她要梅花,寶玉來卻是暢開了供應,要多少給多少。
妙玉對寶玉的情愫,就像中世紀騎士對貴族婦女的戀愛,近于柏拉圖,完全不可能有現實中的關系。所以連黛玉也不吃醋,連李纨也不阻攔寶玉去找妙玉——在衆人眼中,妙玉就是一個假作清高、春心蕩漾、又敢說不敢做的笑話。
隻有寶玉,對妙玉還保持的内心與外表一緻的尊敬。寫詩稱妙玉為“大士”,稱栊翠庵為“佛院”,派小厮給妙玉打水、供其洗地,而且安排小厮把水放到山門外,免得沖撞了妙玉。
這樣體察妙玉之心,如果不看前後文,真要以為寶玉對她有意了。但是不然。甚至在妙玉有些過分的孟浪之舉時,寶玉也一如既往,尊敬中帶着客氣。
寶玉過生日,妙玉送帖子祝壽。平心而論,這舉動任誰看來,也是别有用意吧。連妙玉的故交岫煙,也不得不用“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成個什麼道理”來批評妙玉——表面是批評其“妄誕詭僻”,其實是替妙玉掩飾:她隻是怪僻,不是“思春”。
寶玉的回答是:“他原不在這些人中算,他原是世人意外之人,因取我是個些微有知識的,方給我這帖子。”把妙玉擡到世外高人的地位,而送帖子這樣的暧昧之舉,也解釋為對“些微有知識”之人的欣賞——妙玉不僅是愛才,并且多少有點居高臨下,是尊長對晚輩或下級的欣賞。
肯自貶而成全别人、維護别人、尊重别人,這是寶玉的一貫态度,并不單為妙玉一人。但是反觀現實之中——
有多少鳳凰男,占了妻子、嶽父家的便宜,還振振有詞:你是我老婆,就該對我父母兄弟好。萬一他發達了,還說不定移情别變,嫌棄原配配不上自己。
有多少離異男,把妻子的嫁妝都占用了,還要發微博,四處說妻子的壞話乃至隐私。
有多少男人,得到女子一個好臉,就沾沾自喜“她對我有意思”,如果追求不得,又會怪罪“你嫌我沒錢”!
……
世界上的男人有很多。像《雙面膠》裡的亞平,像《都挺好》裡的蘇明成,像……平時也人模狗樣、光鮮亮麗,肚子裡卻是滿滿的龌龊與猥瑣。
和他們相比,娘娘腔的、沒有擔當的賈寶玉,卻自有高貴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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