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朱小鹿】第141期真實人物故事

口述：陳果

編輯：朱小鹿&灰灰

我叫陳果，1993年出生，今年30歲。

30歲是我人生的分水嶺，我能感覺到自身的變化。

我身上的那股子幹勁，被我隐藏起來。

因為，我被生活鞭撻過，得到過很多教訓，我明白隐藏鋒芒才能綻放更多光芒。

如果說30歲之前的我自命不凡，那麼30歲後的我是自甘平凡。

2021年的最後一個月，我在勞動局度過，這是我第三次到勞動局接受勞動仲裁。

這次起因是我拖欠農民工的工資，實際上我不光支付過工資，每位員工我還多支付20%，隻是錢被中間的小包工頭卷走。

我成為勞動局的常客，說起來我都不好意思。

但是我身正不怕影子歪，再來十次我也不怕。

我要做一名不拖欠農民工工資的良心包工頭。

我出生在湖南長沙，讀着湘江紅軍的曆史長大，我從小的志願是做一名匡扶正義的使者。

我的人生沸騰過，後來我明白，越是沸騰的人生，越容易燙傷自己，平靜才是生活的根本。

我第一次掙到三萬塊錢，是上高一的時候，那是在2008年。

（高中校園）

我舅舅是銀行的工作人員，一次他和父親吃飯聊天時，舅舅說買紙黃金可以賺錢。

我父親對此并不感興趣，倒是一旁假意看電視的我，起了心眼。

崔力和蛋蛋是我的高中同學，我到學校和他們商量，要不要合夥買紙黃金賺大錢。

說到賺錢，他們兩眼發光，紛紛點頭同意。

這是我們第一次一拍即合，我們開始瘋狂存錢，為省錢我們早飯就分食一個饅頭。

崔力父親給他買球鞋的錢，他也拿出來買紙黃金。

當時，我們攢夠300塊，就去找舅舅買一次，共計湊了多少錢，我不太記得，隻記得我們一共賺到29860塊。

後來，紙黃金買賣不再賺錢，我們也就沒有繼續。

當然投資都有風險，需要謹慎為之。

我們從銀行拿回錢後，幾乎是仰着脖子到長沙最好的商場，一人買了一雙白球鞋。

到學校後，我們故意遲到再從講台上走過，虛榮心帶來的滿足感，成為那個夏天最美好的回憶。

掙錢确實帶給我快樂，但是還有一種感覺，讓我更有成就感，就是帶着兄弟賺錢。

高二下學期，我母親想接手石家莊的一間賓館，一共有40個房間，轉讓費是8萬。

（吃吃喝喝随拍）

這個充滿商機的電話又被我聽到，我懷揣着商業情報，到學校給崔力和蛋蛋彙報。

我的情報還沒彙報完畢，崔力和蛋蛋就說：“幹。”

這是我們第二次一拍即合。

我們掏空所有腰包，湊足4.5萬元，我像是交付命運一樣，将錢交給母親。

母親補了差價，開始認真經營小賓館。

第二年，回到我們手裡的有8萬塊錢。

我父母在我小學的時候就離婚，但是我從來沒有感到孤獨，我身邊總是有小夥伴給我力量和快樂。

這種力量帶給我的自信，無形中讓我的社交能力穩步上升。

大學我就讀于大衆傳媒學院，大一我參加社團活動認識霞姐，我嘴甜，一口一個霞姐的叫着，最後霞姐帶着我掙錢。

當時，很多職業高中不好招生，霞姐發現這是個商機，為賺錢，她去幫學校的老師招生。

後來，她叫上我，我叫上崔力和蛋蛋，我們四個人成立電銷中心。

剛開始是我們四個人負責打電話，效果顯著，招到的學員越來越多。

我們三個男生負責到車站接學生。

長沙的夏天就像麻辣小龍蝦一樣，火辣辣的。

我們在夾雜着汗臭味兒的車站，将學生接到學校。

那時，我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扛着同學的行李箱就往回走，每接到一個同學，就像完成一個使命。

我們安頓好學生，已經是中午兩點過，但是我一點都不覺得餓。

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電銷的魅力，一個個電話就把天南海北的學生聚集在一起。

這次開學季我們掙到三萬塊錢，每人分到一萬塊。

晚上我們穿着拖鞋，身上挂着汗衫，手裡剝着小龍蝦，在長沙的夜幕下聊着以後的日子。

我們幻想着以後成為馬雲，改變大家的購物方式；幻想着成為馬化騰，改變大家溝通的模式。

蛋蛋說：“那完了，我們都不姓馬。”衆人大笑。

想象是沒有邊際的，越想越興奮，我們聊到天亮，笑到爆肝。

但是，誰也沒有想到，我們會成為包工頭。

那時，我還是胸懷大志，我希望我能有所作為，能在上海開跑車、住豪宅。

大三開始實習，我像一個背叛者，背叛崔力和蛋蛋，獨自來到上海。

我想我要闖出一番事業，才能對得起我舍下的這份友誼。

後來的日子讓我明白什麼叫，命有七裡，我偏要一丈。

基于我的外向型性格，我在上海找工作還算順利，第一份工作是在聯泰大都會做電話銷售，銷售保險。

我知道很多人很抵觸做電銷，因為不好做，很難出業績，還會被客戶挂電話，甚至被客戶罵，非常打擊人的積極性。

我适應得很快，因為我大學就接觸過電銷，我知道隻要電話打得夠多，就能出業績。

在公司我每天需要通話6個小時，剩下的時間就是接受培訓，聽電話錄音，發現問題，總結問題。

但是，我認為打6個小時都不夠，每天總結完我還會自己再打一會兒。

前三個月我是新人王，我在上海算是站穩腳跟，但是内心卻非常空虛。

因為我心裡有牽絆。

我的上班時間是早上9點，為節約房租，我住的地方離公司很遠，通勤單程需要兩個小時。

我每天早上6:30起床，穿着西服套裝，伸手拉地鐵的手環，都拘束得很，我要拘束兩個小時才能到公司。

下地鐵後我手都是酸的，後來，我盡量站在門附近，身體能靠着，手絕對不拉手環。

這段時間，我身上的傲氣在慢慢蒸發。

我突然想到蔡崇達說的那段話，“我覺得這個城市裡的很多人都長得像螞蟻，巨大的腦袋裝着一個龐大的夢想，用和這個夢想不匹配的瘦小身軀扛着，到處奔走在一個個嘗試裡。”

那段時間，我時常對自己的聲音感到陌生。

因為我覺得我就是一個機器，機器說話是沒有感情的。

由于我說話太多，我經常口腔潰瘍，還會嗓子發幹。

我們下班時間是晚上9點，因為九點不下班，員工就坐不上回家的地鐵，我打車回家的費用是200起。

星期天，原則上是不上班的，但是我賣的保險有7天猶豫期，如果遇到客戶退保，星期天就要去公司給客戶打電話做保全。

保全就是努力勸說，讓客戶不退保。

有一次我遇到周末需要做保全的客戶，我到公司後，發現公司一半同事都在公司加班。

那一刻我明白，我還不夠努力。

我想反正我在上海也沒什麼朋友，于是每周末，我也不休息，泡在公司打電話。

我成為新人裡面業績最好的那個，領導開始讓我帶團隊，可是完全沒有提漲薪的事。

我去找領導溝通，他總是含糊其辭，我的熱情就在他的推辭中消失殆盡。

我感覺我的努力并沒有被尊重，心裡很難過，非常想家，想崔力和蛋蛋。

（上海外灘）

我工作的這棟寫字樓裡都是金融公司，我經常在樓梯間和同行交流。

我認識一個同行，他叫左磊，是一家金融公司的小主管。

他帶領着4個人的團隊，但是他們團隊的業績不行，團隊搖搖欲墜。

我和他商量着将團隊合并，這樣我們可以報團取暖，我承諾他們每個人的底薪增加300塊。

這樣我手裡就有10個人，這就是我跳槽的資本。

我和一家保險公司的人事談，由于我是自帶團隊，談判比較順利，我成功做上主管，底薪翻倍，團隊成員也拿到相對應的底薪。

在這裡工作一年後，我接觸到PE私募基金。

我們整個團隊又來到一家金融公司，彼時的金融就是好，人人都想搞。

我舉着私募大旗，呐喊着向前沖。

但是，我身後的團隊卻沒有跟上來，因為他們并不看好私募基金，他們跟着左磊去了另一家公司，而我像個傻子一樣被留在原地。

以前我看過一句話：這個城市有無數盞燈，卻沒有一盞燈是為我而亮。

上學時看這句話，我覺得矯情，現在再看這句話，就是一種心酸。

獨在異鄉為異客，無論我多努力，我始終是上海的編外人員，要轉正很難。

父親給我打電話，讓我回長沙，因為他太想念我。

我說：“老大不小了，還離不開我，等着我明天就回來。”

就這樣我一溜煙殺回長沙，滿心竊喜。

崔力經營着一家汽修行，蛋蛋在他父親的餐飲公司工作。

（上海外灘）

回長沙後，我先後在幾家金融公司待過，還在一家集團公司組建過20人的電銷團隊，成為集團公司最年輕的銷售經理，那是2017年，我24歲。

一次，我和父親喝酒時，他說：

“你天就是融資，動辄是幾億的項目，我怎麼就沒看見你們的産業，金融業太浮誇，不接地氣。”

他繼續說：“雖然你做得還可以，但人人都可以做，要是有人帶着資金進來，你不就拉閘（方言失敗的意思）。 ”

我和父親是亦師亦友的關系，我挺享受的，他總會給我一些建議。“聽人勸，吃飽飯。”

我接受父親的建議，毅然離開虛無的金融行業。

我在混迹金融圈時，每天都會為一件事感到苦惱，那就是中午吃什麼？

我的前同事也和我有一樣的苦惱，一到中午就發愁，周圍的外賣都吃過，完全沒有點餐的欲望。

于是，我認為做盒飯可以，客戶群體很大，而且可以實實在在地解決大家的困難。

我想能解決困難，肯定就有錢賺。

我的創業項目就是做盒飯配送，和傳統的盒飯配送不一樣，我是會員制。

每個客戶以888元入會，會費包含客戶一個月的午飯，每天兩菜一湯。

我定時發菜單，客戶自行點餐。

如果老會員成功介紹一個新會員，就可以返99塊，轉介紹客戶數量無上限。

我還請營養師分析客戶的用餐習慣，給客戶制定完美的營養計劃，讓客戶的工作餐每天不重樣，吃的健康吃的放心。

崔力和蛋蛋覺得我的想法很好，這是我們第四次一拍即合。

我們拿出來3萬塊錢，開始我們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創業。

我們在二環接手了一個民宿，民宿隻是順手經營一下，主要是改造廚房，做為我們盒飯事業的根據地。

一切準備妥當後，我們租了一個可以容納50人的會議室。

作為三位創始人，我們穿着西裝，開始我們的盒飯發布會。

發布會現場人聲鼎沸，非常熱鬧。

我帶過的電銷團隊，現在分布在長沙各大高級寫字樓。

很快我們就斬獲第一波會員，高峰時我們每天要配送300份盒飯。

這也就意味着我們有300個會員，會費收入有27萬的樣子，這點出乎我們的意料。

（婚禮現場）

每天淩晨3、4點，我騎着三輪車去買菜。

廚師不夠我們就在廚房配菜，需要配送我們就是外賣小哥，有咨詢、投訴我們就是客服。

然而接踵而至的都是問題，300份盒飯，我買的菜不夠，廚房做不過來，配送跟不上，更不談什麼營養搭配。

你中午能吃上我的盒飯，沒餓肚子就算你幸運。

後來，無論我們多麼努力，盒飯都送不過來。

硬抗兩個月，我們直接放棄做盒飯，所有的精力都用來處理投訴，最後開始計算怎麼退款。

回頭看其實我的方案還是可行的，隻是當時我們拿出來的資金太少。

啟動資金起碼要20萬，才可能帶動我們每天300份的配送量。

我當時也沒想過要請人配送，可惜了。

最後我們隻能退卡，默默的消失在商海中，沒有冒出一點水花。

可是接下去我又該幹什麼，繼續回到金融行業？

父親知道我很挫敗，約我喝酒。

我父親說去建築行業吧，至少能看到實實在在的工程。

我和崔力、蛋蛋稍作商量，一緻決定我先打前鋒，到建築行業試試水。

剛開始接觸建築行業時，簡直讓我大跌眼鏡。

我在金融行業飄得太久，金融行業是出了名的浮誇，當我在建築行業落地的時候，感覺建築行業太土。

我在我伯伯的引薦下，來到長沙最好的建築公司工作，主要業務是做外牆塗料。

（工作照）

上班第一天就讓我驚掉下巴，長沙數一數二的建築公司，辦公場所居然在一棟危樓裡面，電梯還是綠皮電梯，關鍵還是壞的。

好在上班沒多久，公司就準備搬出危樓，我想着這次肯定會換一個高大上的地方吧。

可還是出乎我的意料，老闆買下一個售樓部，做為辦公場所。

這個問題引發我的思考，金融行業确實都是被包裝成很洋氣的公司，牛逼的背後是一種虛假繁榮。

屬于“台面打得高，都是空包包。”的行業。

但是我仔細觀察建築行業的同事，他們都有車，80%的員工都比幹金融的有錢，而且有錢的多。

但是大家都很低調，财不外露。

這點我很震撼，開始慢慢認可這個行業。

剛開始我是在銷售部工作，每天的工作就是看到有塔吊的地方，就去找負責人問要不要公司做外立面。

幹了半年我找父親抱怨說：“幹不動了，一年發兩次工資，我不得餓死啊！”

父親說你去看看同事們是怎麼過的，又不是你一個人這樣。

我一打聽，不得了，原來同事們都在外面接私活，我才知道這是行業公開的秘密。

我找到老闆，表明我想在這個行業幹，但是自己摸不到門道，于是老闆安排我去看項目。

在工程部看項目，我才算真正進入這一行，我來到工地，接觸到實實在在的農民工。

也是在這裡工作的時候，我第一次去勞動局。

當時公司沒有給農民工工資，又沒有人願意出面，我是負責看這個項目的，所以就隻有我去。

（工作随拍）

以我的資曆，我根本不可能處理好這件事，我隻能在勞動局陪農民工坐着。

後來，我開始嘗試承包外立面這些小工程，帶着崔力和蛋蛋。

我們的第一個項目是給爾康醫院做保溫一體闆，沒有什麼技術含量。

就是給外牆貼上保溫闆，當時我們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省錢、省人力。

崔力和蛋蛋輪換着看現場，不看現場的人就去幹活，幫忙搬保溫闆，打膨脹螺絲。

第一個項目比較簡單，廠家發的是1米乘2米5的保溫闆，我們在樓下裁成我們想要的尺寸。

然後用小三輪運到相對的樓層。

工人下班後，我們不能下班，我們要把第二天用的保溫闆裁剪好，通常會裁剪到十一、二點。

幹完，我們去吃一頓宵夜，可以吃掉5、6百。

我就發現有問題，請1個小工一晚上300塊，想想還不如請兩個小工。

搞得自己那麼累，還要和蚊子戰鬥，我們全身都是蚊子咬的包。

但是好在第一個項目圓滿結束，沒有出現大問題，也沒有虧錢，我們還是很滿足。

（長沙宵夜攤一角）

幹完第一個項目，沒過多久我就接到第二個項目，是學校的保溫一體闆。

這次的項目有4000平，在行業裡不算是大項目，但是對于我來說很大。

這次用到的保溫闆有1萬2千塊，我1.8米的大高個，從1樓搬到4樓，一次隻能搬兩塊。

你可能會問？為什麼不用電梯，因為這個項目是學校教學樓，教學樓沒有電梯。

可以用吊機，但是吊機一次隻能吊4塊闆子，吊一次保守估計是15分鐘，也就是一個小時隻能吊12個。

1萬2千個闆子，需要吊到相對應的樓層，一天工作20個小時，需要吊50天。

學校一個月之後，就要開學，我們的工期非常趕，要解決問題就是花錢請人搬闆子。

其實這個項目，我就是被坑了，甲方欺負我沒經驗，我沒意識到，沒有電梯會有這麼大的影響。

最後沒辦法，該項目我們按時完工，但是虧掉五萬。

項目做完，錢也賠完，2019年也快過完。

我們讨論決定，開年後大家都去建築公司上班，積累人脈和經驗。

我們三個人在外面上班，就有三次接到項目的機會，才有機會選項目。

我們給自己定下目标，接項目不能多，平均一年就做兩個活，控制在8萬方左右，一年控制在200萬左右，10%的利潤，也就是20萬就可以。

（随拍）

後來我又接過好幾個項目，遇到過對方不給錢，我把對方告到的勞動局，也遇到過中間方卷走農民工的工資，農民工把我告到勞動局。

即便如此，我們進入這行之後，開始理清未來的方向，就是在建築行業站定。

轉眼我在這個行業已經做了3年，從看不起到看不清，到最後看透不說破。

我在這個行業被磨光所有脾氣，但是回頭看看真正堅持下來的還是這個行業。

萬萬沒想到，最後我成為了包工頭。

一路走來，其實我很幸運，有父親的點撥，有兄弟的陪伴，還有老婆在改變我。

我做盒飯的時候，我和媛媛正式在一起，無論我怎麼不靠譜，媛媛都在背後默默支持我。

媛媛是個很會過日子的人，每一分錢都有她合理的規劃。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約會，我送她回家的路上，她說她有點餓，我問她想吃什麼，她說烤紅薯。

我好驚訝，說一個紅薯就可以嗎？她說夠啊。

我在她身上看到，經營日子的氣息。

2018年，我們舉行婚禮。

後來，我開始在建築行業馳騁，有一次性抱過二十幾萬現金回家，也有口袋裡隻有幾百塊錢的時候。

無論怎麼樣，我都能吃到媛媛做的可口美食。

現在，我們的孩子即将落地，我将進入父親這個角色。

我隻想給孩子一份安穩的生活，這是我給孩子最好的财富，這就是我需要去匡扶的東西。

這是【朱小鹿】記錄的第141個真實人物故事。

我覺得，真實自有千鈞之力，擁有感動和溫暖人心的力量。

把你的痛苦講述出來，你就會減少一份痛苦；

把你的快樂分享出來，你就會得到兩份快樂。

如果你也想講述自己的故事，讓更多人看到，請發私信給我@朱小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