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香鬓影背後的悲劇情節

文/麻雲生

看畢《紅樓夢》給你印象最深的是什麼？一定是賈府威嚴聳立的門亭，富麗堂皇的樓閣，瑤池仙景般的大觀園及如雲的粉黛佳麗。然而，在此燈紅酒綠的内裡，香衣鬓影的背後，卻隐藏着濃濃的悲劇之霾。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評價《紅樓夢》說：“悲涼之霧遍布華林，然呼吸領會之者，獨寶玉而已。”意思是說，悲涼的霧氣已經彌漫了表面繁華的各個地方，而能洞察這種氣氛的隻有寶玉一人。為什麼？為何除了寶玉外，會有那麼多人看不到潛在的危機呢？那就是因為受繁華的表象蒙蔽，看不透事态的本質。

賈府是封建宗族制的一個縮影，這座腐朽大廈的塌落的明顯标志，是從秦可卿的死開始的。但是，賈府表面的繁華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凸顯得更加誇張。秦可卿僅僅是賈家一個孫字輩媳婦兒，而在她的葬禮上出現了賈府龐大的政治關系網，“四王八公”、候爵伯子男，紛紛參加，北靜王更是親自送祭。規格之高、場面之隆重，簡直讓人大開眼界。因為賈蓉隻是一個監生，賈珍為了體面，就特意花了一千二百多兩的銀子，從戴權這個太監手中，為兒子買下了五品龍禁尉的職位。兒媳秦可卿的靈藩之上，就出現了這樣一句體面的稱謂：“奉天洪建兆年不易之朝诰封一等甯國公家孫婦防護内廷紫禁道禦前侍衛龍禁尉享強壽賈門秦氏恭人之靈柩”。再看棺木，幾副杉木闆皆不中用，最後通過薛蟠在木店裡選了一副樯木闆。此木出在潢海鐵網山上，作了棺材，萬年不壞。原系義忠親王老千歲要的，因他出了事，不曾拿去。現在封在店内，沒有人出價敢要。賈珍一聽喜之不盡，把木頭擡來一看，那樯木紋若槟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叮當如金玉！看到賈府如此派頭，會有怎樣感想，誰敢懷疑賈家在社會上的強大實力？

還有賈母慶壽，是證明賈府“興盛”的又一個靓點。八月初三，是賈母八十大壽，兩府中俱懸燈結彩，屏開鸾鳳，褥設芙蓉，笙箫鼓樂之音，通衢越巷。賈政和賈赦以及賈珍、賈琏商量，從七月二十八日到八月五日在榮、甯二府齊開筵宴。甯國府中單請官客(男客)，榮國府中單請堂客（女客），大觀園中收拾出綴錦閣并嘉蔭堂等幾處大地方來作退居。二十八日請皇親附馬王公諸公主郡主王妃國君太君夫等，一十九日便是閣下都府督鎮及诰命等，三十日便是諸官長及诰命并遠近親友及堂客。初一日是賈赦的家宴，初二日是賈政，初三日是賈珍、賈琏，初四日是賈府中合族長幼大小共湊的家宴。初五日是賴大林之孝等家下管事人等共湊一日。其他不必細述，單見此日程安排，便足見其賈家“興旺發達”。

最動人心弦的豪華，當然還要算元妃省親。元春回娘家僅待了三個時辰，（大約六、七個小時），賈府就耗巨資修建了一座規模宏大的省親别墅“大觀園”，各種景點設計，樹木花草，一應具全，目不暇接。還特地從外地購買了十二個唱昆曲的小戲子，聘請教習，制作服裝，到時演出。

省親過程特顯府上威嚴尊貴氣勢，園中香煙缭繞，花影缤紛，燈光輝映，細樂聲宣。元妃登舟，兩邊石欄上、樹上高懸萬盞玻璃風燈，與水中荷荇鷗鹭諸燈，上下争輝，水天煥彩。這樣的場面，“真是玻璃世界，珠寶乾坤。"連元妃看畢都點頭歎道：“太奢華過費了!”

像榮甯這樣的沒落貴族，靠的是祖先的餘蔭而維持。後來元春因“賢孝才德"被選進宮裡做了女史，後又被晉封“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靠着這層關系，賈府開始逐漸走上繁盛時期。可凡事不能太過分，怎樣的繁盛，也經不住從上至下的腐敗奢侈去摧毀它。“焦大之罵”一言中的：“那裡承望到如今生下這些畜牲來！每日家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我什麼不知道？咱們胳膊折了往袖子裡藏！”

月滿則虧，水滿則溢，這是萬事萬物的必然規律。何況一個腐敗沒落的封建家族，一邊幹着敗家的事兒，一邊還扯大旗搞假繁榮，下場何能不慘！

賈寶玉，是神瑛侍者轉世真身，他不是一般的凡人，他身份的象征意義大于實際意義。他對世事看得透，悟得徹。他厭惡禁锢人性的宗族制度，厭惡封建社會的仕宦道路，尖刻地諷刺那些熱衷于功名的人是“沽名釣譽之徒”、“國賊祿蠹之流”。他堅持女性的平等和自由，一反“男尊女卑”的封建道德觀念，說：“女兒是水作的骨肉，男子是泥作的骨肉，我見了女兒，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

在太虛幻境裡，境幻仙子請寶玉飲的茶是“千紅一窟”（千紅一哭），飲的酒是“萬豔同杯”（萬豔同悲），有這樣的警示，寶玉何嘗看不透了大觀園裡那些如花美眷的悲慘命運呢？

從秦可卿的死開始，賈府家族體系好象被撕裂一個豁口，各種禍患接蹤而至。金钏投井、尤三姐自刎、尤二姐吞金、晴雯斃命、元妃薨逝、黛玉歸西、鳳姐遇鬼、探春遠嫁、賈府被抄、賈赦賈珍流放、迎春去逝、妙玉遭刧、惜春削發、寶玉出家，直到薛寶钗苦守空房，真正成為“山中高士晶瑩雪。”寶玉護過的那些花兒都散了，花紅柳綠的大觀園，成為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幹淨！

《紅樓夢》是一部偉大的現實主義文學作品，它貼近生活，貼近人性。雖然描寫的是百年前的事，可今天讀起來猶如故事就發生在眼前一樣。小說涉及的社會層面廣泛，大到皇宮衙門，小到農家村舍，人物高到王爺宦官，低到奴才丫環。精神上涵蓋佛、道、儒各派理念。一個龐大的人群，在一個巨大舞台上表演，讀者要根據自己的判斷去甄别其中的美醜與善惡，從中得到心靈上的教化和啟迪。所以說《紅樓夢》是一部悲劇，但她并不僅僅是一部悲劇，這部悲劇能給人以極大的啟發和教化，才是它的真正價值，這部偉大的悲劇作品，充滿了壯美與崇高！

作者簡介：

麻雲生，山西懷仁市人，中學語文教師，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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