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貴”,曾經是秦漢社會普遍的追求。人們公開地表達這種心願,而并不有所隐晦。《史記》客觀地記述曆史,對相關現象有所反映。面對儒學輕利重義的義利觀,司馬遷的态度似乎是有所保留的。他對于博取“富貴”的人生志向持寬容理解的态度。面對成就“富貴”的工商業者,《史記·貨殖列傳》使用了贊譽的語詞。就“富貴”與道德修養的關系、“富貴”與政治權力的關系、“富貴”能否繼世持久等問題,《史記》中又提出了若幹立足于曆史觀察的清醒、開明的見解。有些認識,至今仍有啟發意義。
齊白石《富貴白頭》
【01】富貴與鴻鹄之志
對于秦末農民起義領袖陳涉,《史記》以“世家”的“級别”記述了其功業。《史記·陳涉世家》寫道,陳涉以“傭耕”的形式從事田問勞作,曾經“辍耕之壟上,怅恨久之”,對同伴說:“苟富貴,無相忘。”“傭耕”的農友笑着回應說:“若為庸耕,何富貴也?”陳涉感歎道:“嗟乎,燕雀安知鴻鹄之志哉!”對于陳涉“為庸耕”而期求“富貴”的心理表現,《史記》是予以贊賞的。“燕雀安知鴻鹄之志哉”于是成為了千古名言。宋人綦崇禮撰《兵籌類要》,第一篇為《器識篇》,第二篇為《志氣篇》。《志氣篇》的第一條就寫道:“陳勝曰:‘燕雀安知鴻鹄之志。”(《北海集》卷三八)陳涉的故事說明,博取“富貴”是當時社會之人的心理傾向。《史記》記錄陳涉的言論并不多,而“苟富貴,無相忘”與“燕雀安知鴻鹄之志”成為其事迹的閃光點,曆千百年依然有着輝煌的亮度。追求“富貴”與“鴻鹄之志”相聯系,在某種意義上被看作英雄主義與進取精神的體現。
《史記·魯仲連鄒陽列傳》記載:“魯連逃隐于海上,曰:‘吾與富貴而诎于人,甯貧賤而輕世肆志焉。”《史記·蘇秦列傳》記載,蘇秦一時富貴,“行過雒陽,車騎辎重,諸侯各發使送之甚衆。……周顯王聞之恐懼,除道,使人郊勞”。蘇秦的親屬“昆弟妻嫂”等“側目不敢仰視,俯伏侍取食”。蘇秦貧困時曾為其嫂歧視,于是“笑謂其嫂曰:‘何前倨而後恭也?”其嫂匍匐于地,恭敬緻歉,說:“見季子位高金多也。”蘇秦感歎道:“此_人之身,富貴則親戚畏懼之,貧賤則輕易之,況衆人乎!且使我有雒陽負郭田二頃,吾豈能佩六國相印乎!”蘇秦指出了當時人面對“富貴”和“貧賤”的鮮明差異。《史記·張儀列傳》記載,張儀投奔蘇秦,蘇秦羞辱之曰:“以子之材能,乃自令困辱至此,吾甯不能言而富貴子,子不足收也。”《史記·季布栾布列傳》記錄栾布的話:“窮困不能辱身下志,非人也;富貴不能快意,非賢也。”“富貴”的反面是“困辱”“窮困”,與“貧賤”語義相近。
對“富貴”的熱切追求,是考察秦漢社會意識時不可忽略的現象。有學者注意到,秦漢時期“社會上漸有崇拜金錢财富的觀念”,甚至于貧窮“即深為鄉黨所恥”(鄒紀萬《秦漢史》,衆文圖書股份有限公司1994年9月,第188頁)。對于這種社會傾向,《史記》在理解的基礎上進行了客觀記錄,并沒有站在儒學正統義利觀的立場上予以批評。對于謀求“富貴”獲得成功的人士,《史記·貨殖列傳》多有表揚。由此所體現的經濟理念、社會思想和曆史意識,是有某種進步意義的。
清 虞沅 《玉堂富貴圖》
【02】追逐“财用”“富厚”的成功者
解釋《史記·貨殖列傳》之所謂“貨殖”,司馬貞《索隐》指出此語來自于《論語》,又引孔安國注《尚書》雲:“殖,生也。生資貨财利。”以為“殖”就是财富利潤的增益。《貨殖列傳》總結齊國經濟進步的曆史時說道:“管氏亦有三歸,位在陪臣,富于列國之君。是以齊富強至于威、宣也。”接着指出:“故曰:‘倉廪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禮生于有而廢于無。故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适其力。淵深而魚生之,山深而獸往之,人富而仁義附焉。富者得勢益彰,失勢則客無所之,以而不樂。夷狄益甚。諺日:‘千金之子,不死于市。此非空言也。故曰:‘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壤壤,皆為利往。夫千乘之王,萬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猶患貧,而況匹夫編戶之民乎!”認為對“富”的追求,對“利”的追求,是天經地義之事。司馬遷又介紹了勾踐輔臣計然重視流通的思想:“以物相貿,易腐敗而食之貨勿留,無敢居貴。論其有餘不足,則知貴賤。貴上極則反賤,賤下極則反貴。貴出如糞土,賤取如珠玉。财币欲其行如流水。”這裡所謂的“貴”,體現了商業經營中的價值理念。《史記》對于範蠡“治産積居”,“十九年之中三緻千金”的成功案例予以贊賞,稱譽“此所謂富好行其德者也”,說“故言富者皆稱陶朱公”。孔子弟子子貢“廢著鬻财”,“最為饒益”,“結驷連騎,束帛之币以聘享諸侯,所至,國君無不分庭與之抗禮”,被認為是“富貴”的典型:“夫使孔子名布揚于天下者,子貢先後之也。此所謂得勢而益彰者乎?”
“天下言治生祖白圭”,“猗頓用盬鹽起。而邯鄲郭縱以鐵冶成業,與王者埒富”。烏氏倮“畜至用谷量馬牛”,在秦始皇時代得到特殊尊重,“秦始皇帝令倮比封君,以時與列臣朝請”。巴寡婦清“其先得丹穴,而擅其利數世,家亦不訾”,秦始皇“為築女懷清台”。司馬遷感歎:“夫倮鄙人牧長,清窮鄉寡婦,禮抗萬乘,名顯天下,豈非以富邪?”指出他們都是因“富”而“貴”。司馬遷說:“賢人深謀于廊廟,論議朝廷,守信死節隐居岩穴之士設為名高者安歸乎?歸于富厚也。是以廉吏久,久更富,廉賈歸富。富者,人之情性,所不學而俱欲者也。”所謂“求富益貨”,是正常的、自然的人生目标。财用富厚,是不同職業人的共同追求,即所謂“農工商賈畜長,固求富益貨也”。
《貨殖列傳》還寫道:“遊閑公子,飾冠劍,連車騎,亦為富貴容也。”明确使用了“富貴”一詞,說到炫耀“富貴”的外在表現。不過,對于“富”的實現,司馬遷認為還是有道德等級的,即所謂“本富為上,末富次之,奸富最下”。“無岩處奇士之行,而長貧賤,好語仁義,亦足羞也。”他認為,隻是空談“仁義”,卻沒有營生能力“而長貧賤”,其實“亦足羞也”。
司馬遷表揚了“為權利以成富”“其章章尤異者”,對于他們的成功道路,一方面指出“富者必用奇勝”,另一方面又說“此皆誠壹之所緻”。基于社會學的觀察,司馬遷還指出追求“富貴”導緻社會分化的情形。貧富差距的懸殊,緻使階級壓迫現象的發生:“凡編戶之民,富相什則卑下之,伯則畏憚之,千則役,萬則仆,物之理也。”《史記·太史公自序》寫道:“布衣匹夫之人,不害于政,不妨百姓,取與以時而息财富,智者有采焉。作《貨殖列傳》第六十九。”可知《貨殖列傳》的主題之·是表揚“息财富”的成功。《貨殖列傳》中所肯定的,多“布衣匹夫”之“富”,似與通常所謂的“貴”存在距離。不過,他們中有“禮抗萬乘”者,有“飾冠劍,連車騎”者,其行為對“貴”的氣派的模仿,也是很明顯的。
清 郎世甯 《玉堂富貴圖》
【03】關于“富貴不歸故鄉,如衣繡夜行
《史記·項羽本紀》記載,項羽拒絕定都關中的建議,“心懷思欲東歸,曰:‘富貴不歸故鄉,如衣繡夜行,誰知之者!”項羽的故事說明,“富貴”之後欲加以展示,是當時社會的一種心理。
關于“富貴不歸故鄉,如衣繡夜行”,又見于劉邦、範目的故事。《華陽國志·巴志》記載,劉邦“滅秦”之後“為漢王,王巴、蜀”:“阆中人範目,有恩信方略,知帝必定天下,說帝,為募發賨人,要與共定秦。秦地既定,封目為長安建章鄉侯。帝将讨關東,寅民皆思歸;帝嘉其功而難傷其意,遂聽還巴,謂目曰:‘富貴不歸故鄉,如衣繡夜行耳。徙封阆中慈鄉侯。”劉邦安排範目回到家鄉阆中,也說了這句話。又《後漢書·景丹傳》寫道,漢光武帝功臣栎陽人景丹,封栎陽侯。劉秀對景丹說:“今關東故王國,雖數縣,不過栎陽萬戶邑。夫‘富貴不歸故鄉,如衣繡夜行,故以封卿耳。”又如《三國志·魏書·徐晃傳》裴松之注引《魏書》寫道,魏文帝封朱靈鄃侯,“诏曰:朕受天命,帝有海内,元功之将,社稷之臣,皆朕所與同福共慶,傳之無窮者也。今封喻侯。富貴不歸故鄉,如夜行衣繡”。
這種社會習用語最早見于《史記》,使我們不得不敬佩太史公對于社會現象的細緻觀察以及真切總結。還應當指出,他對于項羽基于虛榮的“富貴”炫耀,是持比較清醒的批評态度的。《項羽本紀》記載:“項羽引兵西屠鹹陽,殺秦降王子嬰,燒秦宮室,火三月不滅;收其貨寶婦女而東。人或說項王曰:‘關中阻山河四塞,地肥饒,可都以霸。項王見秦宮室皆以燒殘破,又心懷思欲東歸,曰:‘富貴不歸故鄉,如衣繡夜行,誰知之者!說者日:‘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項王聞之,烹說者。”對于項羽言“富貴不歸故鄉,如衣繡夜行”前後的言行表現,太史公是以負面色彩的筆墨書寫的。
清 陸恢 《玉堂富貴圖》
【04】富貴:“人主之操柄”
在封建帝制背景下,個人能否“富貴”,最終是由政治權力掌控的。
《史記·張丞相列傳》中可以看到這樣的說法:“陛下愛幸臣,則富貴之。”事見丞相申屠嘉懲治漢文帝所“愛幸”的鄧通的事迹:“嘉為人廉直,門不受私谒。是時太中大夫鄧通方隆愛幸,賞賜累巨萬。文帝嘗燕飲通家,其寵如是。是時丞相入朝,而通居上傍,有怠慢之禮。丞相奏事畢,因言曰:‘陛下愛幸臣,則富貴之;至于朝廷之禮,不可以不肅!上曰:‘君勿言,吾私之。罷朝坐府中,嘉為檄召鄧通詣丞相府,不來,且斬通。”鄧通雖然被漢文帝所營救,然而“頓首,首盡出血”。得救後,他向漢文帝哭訴:“丞相幾殺臣。”與“陛下愛幸臣,則富貴之”同樣的意思,《漢書·申屠嘉傳》寫作:“陛下幸愛群臣則富貴之。”指出決定臣下能否“富貴”的是帝王的政治權力。
《史記·魏其武安侯列傳》記載,梁人高遂對魏其侯說:“能富貴将軍者,上也。”也說能夠使臣下“富貴”的,是皇帝的意志。就漢史撰著而言,司馬遷的繼承者班固在《漢書·賈山傳》中又記錄了這樣的言論:“錢者,亡用器也,而可以易富貴。富貴者,人主之操柄也。”最高執政者有“富貴”臣下的權力。“富貴”,也是帝王政治控制和心理威懾的一種手段。《漢書·外戚傳下·孝哀傅皇後》記載:“天下自王者所有,親戚何患不富貴?”《後漢書·桓譚傳》說:“君驕士,日士非我無從富貴。”《昌言·理亂》論“王者”的心理:“普天之下,賴我而得生育,由我而得富貴。”(《後漢書·仲長統傳》)這些曆史文化迹象,都反映了帝制時代皇權決定一切的事實。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有人就會逢迎上意,“竊此富貴”(《漢書·叙傳下》)。
《史記》的作者對于相關現象的透視,體現出對社會的深刻觀察以及敏銳的曆史眼光。而後人對相關認識的真實記錄,也進一步豐富了《史記》政治史料的内涵。
明 呂紀 《玉堂富貴圖》
【05】有關富貴的人生思考與曆史發現
《史記》對于“富貴”的書寫,多表現出深沉的思考和透徹的理解,其中富有人生智慧與曆史真知。
(一)暴得富貴者不祥
陳勝舉義後,反秦武裝蜂起。陳嬰被推舉為王,陳嬰的母親提醒他:“暴得大名,不祥。”陳嬰于是“不敢為王”(《史記·項羽本紀》)。“暴得大名,不祥”,《漢書·叙傳上》作“卒富貴不祥”,也就是“猝富貴不祥”。《後漢書·耿純傳》李賢注引《漢書》寫作“暴得富貴者不祥也”。而《耿純傳》的對應文字是:“寵祿暴興,此智者之所忌也。”“寵祿暴興”就是“暴得富貴”。沒有艱苦的努力,沒有合理的基礎,沒有适當的積累而實現暴富暴貴,“智者”會視為“不祥”而在内心有“所忌”。《淮南子·人間訓》記載:“無功而富貴者勿居也。”說的也是類似的道理。《論衡·問孔篇》寫道:“孔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居也。”強調富貴皆“人之所欲”,但應當“以其道得之”,否則就不應當占有和享受。
(二)富貴極,物極則衰
“富貴”至于極點,會走向反面。《史記·李斯列傳》記載,李斯正當權傾天下、炙手可熱之時,曾經感歎道:“嗟乎!吾聞之荀卿曰‘物禁大盛。夫斯乃上蔡布衣,闾巷之黔首,上不知其驽下,遂擢至此。當今人臣之位無居臣上者,可謂富貴極矣。物極則衰,吾未知所稅駕也!”司馬貞《索隐》:“李斯言己今日富貴已極,然未知向後吉兇止泊在何處也。”李斯後來果然走向了悲劇結局。也許正是以“富貴極”“物極則衰”的認識為基點,才出現了《後漢書·陰興傳》所見的“富貴有極,人當知足”這種有意義的人生格言。
(三)久乘富貴,禍積為祟
人們通過社會觀察和曆史思考發現,“富貴”其實往往會走向反面,導緻禍祟。《史記·田叔列傳》寫道:“夫月滿則虧,物盛則衰,天地之常也。知進而不知退,久乘富貴,禍積為祟。”後世對這一認識的繼承,如《後漢書·樂恢傳》:“近世外戚富貴,必有驕溢之敗。”正是“盛”“滿”而導緻“溢”。《後漢書·樊宏傳》載錄了樊宏經常告誡其子的話:“富貴盈溢,未有能終者。吾非不喜榮勢也,天道惡滿而好謙,前世貴戚皆明戒也。保身全己,豈不樂哉!”所謂“富貴盈溢,未有能終者”,也是可以得到曆史證明的帶有規律性的認識。王符又說:“哺乳多則生痫病,富貴盛而緻驕疾。”王符以“嬰兒有常病”比喻“貴臣有常禍”,所謂“富貴盛而緻驕疾”,應當說是社會病理學的清醒判斷。類似的說法又見于《後漢書·皇後紀上·明德馬皇後》:“常觀富貴之家,祿位重疊,猶再實之木,其根必傷。”“重疊”“再實”,則傷其根,也指出了“富貴”超出常态的“盛”“滿”,勢必将帶來危害。
(四)不敢以富貴驕人
《史記·魏公子列傳》中有這樣的話:“不敢以其富貴驕士,士以此方數千裡争往歸之。”《史記·太史公自序》說:“能以富貴下貧賤,賢能诎于不肖,唯信陵君為能行之。”《漢書·外戚傳上·孝文窦皇後》說:“為退讓君子,不敢以富貴驕人。”但是“以富貴驕人”大概是社會常态。《後漢書·崔驷傳》記載:“傳曰:‘生而富者驕,生而貴者傲。生富貴而能不驕傲者,未之有也。”《後漢書·朱穆傳》李賢注引邕論略曰:“彼貞士者,貧賤不待夫富貴,富貴不驕乎貧賤,故可貴也。”富貴不驕,是“君子”“貞士”的道德表現,然而卻是一般人難以達到的。“富貴驕傲”,是說“富貴”容易導緻修養的缺失和見識的淺薄。
(五)古者富貴而名摩滅,不可勝記
司馬遷“夫使孔子名布揚于天下者,子貢先後之也”一語,體現了在其人生價值尺度上“名”與“富貴”的對比。司馬遷有關“富貴”的最深刻的認識,發表于他人生最苦難的階段。《漢書·司馬遷傳》所載《報任少卿書》寫道:“古者富貴而名摩滅,不可勝記,唯倜傥非常之人稱焉。”司馬遷說,“富貴”未必等同于人生真正的成功。“富貴”往往不能夠留下曆史文化印迹,而“倜傥非常之人”則多名垂青史。其實,如果評論曆史文化貢獻,也是前者無足道而後者多堪稱不朽。對于所謂“倜傥非常之人”,司馬遷又說:“蓋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膑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氐賢聖發憤之所為作也。”這段文字最精彩的内核,是陳說了“發憤”可以成就文化“大業”的道理。而“富貴”與“拘”“厄”“放逐”等人生境遇完全相反,是顯而易見的。
明 陳嘉選 《玉堂富貴圖》上海博物館藏
【06】“從吾所好”:面對富貴的“清士”操守
司馬遷對于社會普遍的“富貴”追求予以理解,但是他的名言“古者富貴而名摩滅,不可勝記,唯倜傥非常之人稱焉”,則表明了自己的人生志向。
《史記·伯夷列傳》有這樣一段文字,連續引錄孔子之言:“子曰‘道不同不相為謀,亦各從其志也。故曰‘富貴如可求,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舉世混濁,清士乃見。豈以其重若彼,其輕若此哉?”其中“道不同不相為謀”,出自《論語·衛靈公》。“富貴如可求,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論語·述而》的原文是:“子曰:‘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論語·子罕》原文為:“子曰:‘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肜也。”所謂“各從其志”,體現了寬容、開明,而又清醒、堅定的文化态度。
對于《史記·伯夷列傳》中的這段話,裴驷《集解》說:“鄭玄曰:‘富貴不可求而得之,當修德以得之。若于道可求而得之者,雖執鞭賤職,我亦為之。”也許鄭玄對孔子之說的理解有拔高的傾向,所謂“富貴如可求,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的原意,未必涉及“修德”的主張。但是“松柏”“清士”的說法,似乎透露出其“富貴”觀的深義。對于所謂“豈以其重若彼,其輕若此哉”,司馬貞《索隐》的解釋是:“操行不軌,富厚累代,是其重若彼;公正發憤而遇禍災,是其輕若此也。”張守節《正義》則說:“重謂盜跖等也。輕謂夷、齊、由、光等也。”司馬遷對于“其重若彼”意存否定,而對于“其輕若此”,所持的态度似乎也并非是簡單地評判。
面對“富貴”,孔子說到“如可求”“如不可求”的不同情形。“可求”和“不可求”,可能并非指完全由客觀因素決定的“求”可得與“求”不可得,而是強調主觀擇定之“可”與“不可”。《鹽鐵論·貧富》是這樣解釋這句話的:“君子求義,非苟富也。故刺子貢不受命而貨殖焉。”而所謂“如不可求,從吾所好”,司馬遷似乎更看重“從吾所好”四個字。這位偉大的史學家作為“倜傥非常之人”的高尚人格與鮮明個性,由此得以體現。
◎本文原載于《月讀》(作者王子今),圖源網絡,圖文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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