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公子逸

傻孩子。

是郭靖的母親，對郭靖的叫法。郭靖長到四歲的時候，才會說話。到了六歲的時候，還不能把一件完整的事情，表述清楚，始終都是一副呆頭呆腦的樣子。

李萍時常發愁，她覺得以郭靖的資質，丈夫郭嘯天的仇，是很難報了。

傻徒兒。

是江南七俠和九指神丐對郭靖的叫法。

江南七俠剛找到郭靖的時候，就試探了一下郭靖的天資，結果發現簡直太令人失望了。原著裡這樣寫道：

江南七怪辛苦六年，在茫茫大漠中奔波數千裡，一旦尋到郭靖，本是喜從天降，不料僅歡喜得片刻，便見郭靖資質顯然十分魯鈍，決難學會上乘武功，不由得心灰意懶。這番難過，隻有比始終尋不到郭靖更甚。

尋不到的時候，尚且對郭靖抱有了希望。

郭家畢竟是學武之家，郭嘯天的孩子哪怕不是天資聰穎，至少跟一般人差不多。他們找到之後，才發現，郭靖的資質實在太差，根本不是學武的胚子。并且這孩子還呆頭呆腦的，一看就是十分蠢笨之人。

在這裡再次緻敬江南七俠的俠義，這樣一個天資愚鈍的孩子，他們愣是心甘情願地在大漠苦寒之地耗了十二年。

每天都要面對郭靖這樣教十招也學不會一招的孩子，還要面對長達十二年，江南七俠的耐心，真的是太好了。

我已經為人母，想想我看着孩子寫作業的崩潰，我真的覺得江南七俠是整部《射雕英雄傳》裡，我最佩服的人物，沒有之一。

郭靖究竟有多笨呢？

韓小瑩是江南七俠之中唯一的女師傅，她的耐心已經是七俠中最好的了。

可是面對郭靖這樣的傻徒兒，她對着張阿生的墳墓說道：

五哥，十幾年來，我們傾心竭力地教這個孩子，隻是他天資不高，沒能将我們的功夫學好。

想江南七俠長年居于溫柔的江南水鄉，為了郭靖在朔風如刀的大漠一住十六年，早已經都是憔悴冰霜，鬓絲均已經斑白了。

韓小瑩教郭靖越女劍法裡的“枝擊白猿”一招，連教了七八次，郭靖都不會，韓小瑩努力壓制着脾氣，又重頭到尾細細解說了一番，可郭靖又練了七八次，還是一點都不會。

韓小瑩想起自己七人為了他在漠北苦寒之地挨了十多年，五哥張阿生更是葬身異域，卻不想教來教去，卻教出如此一個蠢材來。五哥的一條人命，七人連年辛苦竟都是白送了，心中一陣悲苦，眼淚奪眶而出。

想想韓小瑩已經是很耐心的了，就已經到了如此崩潰的地步。再想想想江南七俠，哪一個的脾氣都不是好相與的。他們每天要教這樣的一個孩子，糟糕的心情可想而知。

馬钰對于郭靖十二年也沒學會他七個師傅任意一人的武功，曾經說過這樣的話：

教不得其法，學不得其道。

馬钰所說的教不得其法，不過是說江南七俠太上心了，太想要郭靖學好了，然後欲速則不達了。而他所說的學不得其道，不過是郭靖太想學會了，可怎麼也學不會，于是心浮氣躁，反而更學不會了。

原著裡有這樣的一番話：

不論讀‍書學武，以緻彈琴弈棋諸般技藝，若是急盼速成，戮力以赴，有時反而窒滞良多，停頓不前。六怪望徒藝成心切，督責甚嚴，而郭靖又絕非聰明穎悟之人，較之常人，實更蠢鈍三分，他心裡一吓，更是慌了手腳。江南六怪各有不凡藝業，每人都是下了長期苦功‍方有這等成就，要郭靖在數年間盡數領悟練成，就算聰明絕頂之人尚且難能，何況他連中人之資還夠不上呢。江南六怪本也知道若憑郭靖的資質，最多隻能單練韓寶駒和南希仁的一人的武功，二三十年苦練下來，或能有韓南二人一半成就。張阿生若是不死，郭靖學他的質樸功夫最是對路。但六怪一意要勝過丘處機，明知道博學衆家，不如專精一藝的道理，總不肯空有一身武功，卻眼睜睜袖手旁觀，不傳給這傻徒兒。

可見，哪怕江南七俠教得其法，郭靖學得其道，以郭靖的資質，二三十年練下來，武功也蓋世不到哪裡去。

江南七俠教的不得其法，那麼九指神丐洪七公總該教的其法吧，再看看洪七公怎樣評價自己的這個傻徒兒呢？

黃蓉想要洪七公教郭靖武功，但是洪七公十分不樂意，他說了這樣的話：

我不喜歡人家拍馬屁，戴高帽，老叫花從來不收徒弟，這種傻不楞的小子誰要？隻有你才當他寶貝似的，挖空心思，磨着我教你這傻女婿的武功。嘿嘿，老叫花才不上這個當呢！

學武功這件事，是要看資質的。洪七公是武學界的泰鬥，自然是一眼就看出了郭靖的愚鈍。他實在是不想費這功夫，跟着郭靖窮耗，要知道洪七公是最沒耐心的。

可架不住黃蓉燒了一手好菜，湯是“好逑湯”，菜是“二十橋明月夜”。吃人手短，洪七公為了自己的口舌之欲，隻好勉為其難地教了郭靖武功。

然後在教的過程中洪七公氣急敗壞地說了這樣的話：

可不是麼？那還用說？你滿頭大汗地練了這麼久，原來連這點粗淺道理還剛想通，可真是笨到姥姥‍家了。

他教了一會就感到煩悶異常，直接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可見哪怕是如同洪七公這樣的名師，對于郭靖的笨，都是很崩潰的。

可很奇怪的一個點是：笨到如此地步的郭靖，竟然沒有一個人放棄他。不管是江南七俠還是洪七公，他們一句又一句的“傻徒兒”裡，包含的不是對郭靖的嫌棄，而是深沉到一定地步的愛。

為什麼呢？

其一，‍笨，不是郭靖的錯。

縱觀《射雕英雄傳》全書，你會發現郭靖對于江南七俠的話，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

不管他多笨，師傅們多生氣，可隻要師傅們問他，你練不練？

他的回答就會是練。

你讓他幹什麼，他就幹什麼，你讓他練十遍，他願意練一百遍。

這樣的孩子，他聽話了，也很努力了，可他就是笨，就是學不會。這樣的孩子令你崩潰，可是你又會覺得怪不得這個孩子。

因為，笨，也不是他的錯。

寫到此處，更加理解了江南七俠的艱難：

他們也努力教了，到了竭盡全力的地步，孩子也努力學了，到了廢寝忘食的地步，可孩子就是笨，就是學不會，怪不得老師，也怪不得學生，隻能自己崩潰自己的，還要勸自己，孩子也沒錯，孩子也是好孩子，繼續教吧。

教郭靖“天龍十八掌”的洪七公同樣如此，他翻白眼，他生氣，他特别煩教郭靖練武，但是，他還得教下去，不僅僅是因為黃蓉的飯，還因為這個孩子除了笨，也沒做錯什麼。

其二，‍除了笨，都很好。

讀原著，你去細讀郭靖這個人，你會發現就當徒弟而言，郭靖除了笨這一點，簡直是最理想的徒弟。

任打任罵，特别聽話，師傅讓他練十遍，他能踏踏實實地練一百遍。不管江南七俠脾氣多麼古怪，對他有多嚴苛，他都照單全收，從不抱怨師傅，還會反過來心疼師傅，覺得是自己辜負了師傅們的教誨。

洪七公嫌他笨，看着他練得滿頭大汗，還什麼都不明白就氣悶，直接呼呼睡大覺去了。而郭靖則是好像洪七公拿着棍子追他一樣，自己非常自覺地練了一遍又一遍，絕不會偷懶耍滑，一遍不會，就連十遍，别人一個招式練一天，他就一個招式練十天。

不怕苦，不怕累，不用專人督促，但凡師傅教了一點一滴，他就能日夜鑽研練習。

馬珏覺得江南七俠教不得其法，我恰恰覺得正是江南七俠那全力以赴的教誨，恨不能把自己所有本事都教給郭靖這個傻徒兒的深情，才鑄就了郭靖這不怕苦，不怕累，一股子下狠力氣練功的本事。

郭靖的勤奮練功裡，有很大一部分的因素是：我不能辜負了七位師傅的苦心教誨。我要一遍一遍地練，才能對得起師傅們對我的付出。

楊康是從未有過郭靖這番感受的，他從不怕辜負了丘處機的教誨。因為他跟丘處機之間，沒有這番深刻的師徒之情。

郭靖的笨，‍隻有遇上江南七俠的俠，才會有化學反應。

十二年，江南七俠日日夜夜處在怎麼教郭靖，郭靖長進也不大的崩潰中，可江南七俠還不得不教下去，因為郭靖除了笨，真的是一個非常好的徒弟。

别人可能會放棄教這樣的傻徒弟，但是江南七俠是絕不會放棄這樣的徒弟的。如果是洪七公，若沒有黃蓉，他是決計不會一直教郭靖武功的。

可江南七俠能為了一個賭約奔波十八年，可見是那種隻要認準了一件事，千辛萬苦都不怕的人。

哪怕郭靖再笨上十倍，隻要這個笨徒弟願意學，他們就會一直好好教下去。

而郭靖又恰恰是那種除了笨，什麼都好的徒弟，所以當蠢笨的郭靖，遇到了執拗非常的江南七俠，于是産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讓郭靖成了一個：師傅隻要教一點，自己就千萬遍地練的執拗徒弟。

郭靖絕不是什麼練武的奇才，但僅“下着狠勁練下去”這一點，就足以讓他成功。

願你我借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