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湖北,牽動着每一個人的心。雖然從受到關注到今天,也不過一個月左右的時間,但是今天的我們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什麼叫度日如年。
每一個人都在祈禱,每一個人都在祝福。在新世紀的第一個庚子年,我們盼望着天佑華夏。
湖北人傑地靈,曆史悠久。且不說黃鶴樓舉世聞名,吸引了衆多的文人墨客、遷客騷人,就拿此地一個小小的黃州來說,就已經在曆史上留下了屬于自己的精彩。
今天這篇長文,就是對宋代最著名詞人蘇轼在黃州生活一段時光的回顧,來探讨他生命中人生的巨大蛻變。蘇轼經曆烏台詩案死裡逃生來到黃州,卻在這裡完成華麗的蛻變,成長為一代詞仙。但願今天的黃州,也能夠早日渡過難關,迎來美麗的煙花三月。
一、蘇轼來到黃州起始——“烏台詩案”的風波公元1080年,也就是元豐三年,蘇轼來到黃州。公元1084年4月,元豐七年,蘇轼離開此地。前後隻有四年多一點左右的時間,時間不長,但卻成為蘇轼人生當中最為重要的一部分。
因為他是劫後餘生來到這裡,此後又帶着榮耀離開。
時光回到1079年3月,也就是北宋元豐二年,蘇轼接到了一紙調令,從徐州太守調任湖州太守。看上去是平級調動,但實際上湖州要比徐州更加富庶,也算是一種隐形的升遷。
按照慣例,蘇轼要上一份折子向皇帝表達謝意。這也就是《湖州謝上表》的産生。原本極其平常的一件事,但是由于蘇轼在這份上表當中不單單表達了對皇帝的謝意,還發了幾句牢騷,對當時皇帝實施的新政發表了一些感想,沒想到卻被人抓住了把柄。
當年6月,接連有幾個平時和蘇轼并不對付的人開始了他們的表演:
禦史何正臣上奏皇帝,指責蘇轼在這份上表當中妄自尊大。
禦史舒亶把蘇轼之前在杭州發表的詩集拿出來說事兒,指控他的詩句諷刺新法和皇帝。
禦史中丞李定列出蘇轼的四大罪狀。
這一切所帶來的後果就是,宋神宗下令禦史台審理此案,而蘇轼當即被捕入獄。由于禦史台又稱“烏台”,所以這案子史稱“烏台詩案”。
三月上表,六月有人發難,七月被捕,八月入獄。尤為可怕的是,李定、舒亶之輩他們的目的不單單是讓蘇轼身背罵名身陷囹圄,還想要他的命。
但對于這樣一個大才,當時還是有不少明事理的人的。弟弟蘇轍以及蘇轼的友人們積極營救,蘇轍甚至上書渴盼自己一撸到底,以求能贖蘇轼的罪。張方平、範鎮等老臣,包括後來成為蘇轼政治死敵的新黨人物章惇,已罷相退居金陵的王安石也都紛紛上書請求赦免。
最後不知道是誰的話起了作用,也許宋神宗原本也沒打算殺他,經曆了100多天的審理之後,終于在十二月二十九日結束了。最後的結果是,蘇轼責授水部員外郎,黃州團練副使,不得簽書公事,令禦史台差人轉押前去。
元豐三年(1080)二月一日,蘇轼到達黃州,寓居在一座叫定惠院的寺院中。
二、蘇轼在黃州心态的轉變過程從元豐三年正月到元豐七年四月離開黃州,蘇轼心态經曆了複雜的轉變過程。
作為當朝最著名的才子之一,蘇轼不到20歲的年紀就高中進士,心中自然是傲氣非凡。但是在他最好的年紀,三十而立四十不惑當中,卻險些因為一句牢騷丢了性命,這對他的人生定然是帶來了難以磨滅的沖擊。
所以在黃州的四年時光當中,他慢慢地療傷,也慢慢地參悟人生,最終在這裡實現了人生的蛻變。而這個蛻變過程,大體上經曆了四種心态。
(一)劫後餘生的孤寂一個驕傲的士大夫,因為幾句牢騷,就被搞得遍體鱗傷,詩人生理和心理上都受到了強烈的沖擊。有那麼一瞬間,對于未來根本就沒有指望,蘇轼甚至寫詩和弟弟訣别。
《獄中寄子由二首》中的“夢繞雲山心似鹿,魂飛湯火命如雞”,非常形象的展現出了蘇轼當時的心境。
不過好在死裡逃生,他來到了黃州。面對不堪回首的歲月,他來到這裡也是驚魂未定。從繁華的都市淪落至此,從太守之位淪落今天戴罪之身,隻能居住在一所寺院當中,心中的惶恐和孤寂,是怎麼都掩藏不住的。
在《蔔算子·黃州定慧院寓居作》中描寫了此時他的孤寂:
缺月挂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飄渺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這首宋詞向來是蘇轼最經典的作品之一。開篇的十個字“缺月挂疏桐,漏斷人初靜”,很是驚豔了時光。雖然今天的我們很少能夠尋找得到這份意境,但是,我們卻也能夠從字裡行間當中感受得到那份油然而生而又揮之不盡的孤獨。
孤獨當中,蘇轼也渴望一種衆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誰見幽人獨往來,飄渺孤鴻影”,“揀盡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這精美的宋詞之下。很多人都說他孤高自許,但是我們又何嘗不懂得他此時此刻心中的那份,劫後餘生的孤寂和對缥缈未來的無力之感。
(二)生活困頓的傷感今天的我們很難想象,一向對吃很有研究的蘇轼,也曾經在黃州過了一段揭不開鍋的日子。元豐四年(1081年),被貶黃州居住一年後,蘇轼生活困窘。畢竟他是戴罪之身,官職低微,而且幾乎沒有俸祿,隻有一些實物充當工資。蘇轼很快生活就捉襟見肘,生計都成了問題。
在其好友馮正卿的幫助下,蘇轼有了一塊地可以耕種,就命名為東坡,并躬耕自給。此前蘇轼是一直在讀書,一直在官場,如今他真的有足夠的時間親身經曆農家生活,讓他真正感受到了躬身農耕的滋味,看到了别有一番天地。
其實人的心是靠身來養的,身體力行,身體的揮灑汗水,都能夠給人的心理帶來某種程度的刺激。蘇轼親身躬耕之後,他的心态也逐漸從孤獨慢慢變得豁達。
在這一段時間當中,他幾乎沒有任何的政務可以處理(不得簽書公事),也不必在官場上曲意逢迎。他需要做的就是修身養性,就是在詩詞當中,塑造自己新的人生。
有時間,有空閑,身體滋養好了,心态也逐漸平和。但是心中,卻還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傷感。有詞為證:
夜飲東坡醒複醉,歸來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倚仗聽江聲。
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夜闌風靜縠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這是蘇轼的《臨江仙·夜飲東坡醒複醉》從主題來看非常簡單,就是顯現出了詩人對世間社會的厭倦,想要從中超脫。這首宋詞當中,最引人注意的就是下片的一開始兩句,“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常常厭棄這身體所想的和自己的追求并不一緻,本來自己已經淪落至此,何必又去憧憬那些看不見摸不着的期待呢?
這些期待,包含了仕途當中的官複原職或者更進一步,同樣也表達出了對理想生活的一種期盼。畢竟躬身農耕,個人的生計問題,依然是一個傷感的話題。
宋詞的最後“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看似曠達,其實又隐藏了多少心酸。
(三)随遇而安的灑脫元豐五年(1082年)之後,被貶兩年多的時間之後,蘇轼成為了一名地地道道的農民。他在這裡耕種糧食,甚至還種上了果樹。農閑時節自己也不閑着,選中了一塊地,還修建一幢房子。由于房子是在雪花飛舞的日子裡落成,所以蘇轼給這房子起名叫做“東坡雪堂”。
從如此雅緻的名字當中,我們也能夠看得出蘇轼對于這片土地的深切情感。對于這裡的生活,已經是相當适應了。在被貶兩三年之後,他終于不再孤寂,也不再擔心生計的問題,而是更有了一種随遇而安的灑脫。
這種灑脫在他的一曲《定風波》當中表現得最為明顯。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後人提到蘇轼的宋詞,在論述其曠達心态的時候,往往會把這首宋詞上片當中的最後一句拿出來,也就是“一蓑煙雨任平生”。
黃州東南三十裡的地方有個叫沙湖,一天蘇轼和他的好朋友一同前去。不料回來的時候卻遭遇大雨,書童帶着雨具先行離去,把蘇轼等人淋了個結結實實。但蘇轼畢竟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眼前的雨水又能算得了什麼呢?
這種感覺在他這首宋詞的小序當中,寫的更為清楚。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狽,餘獨不覺,已而遂晴,故作此。”
“同行皆狼狽,餘獨不覺”,可以看得出蘇轼的從容不迫。經曆過烏台詩案,還能有什麼更糟糕的事情嗎?他已經不再是兩年前的那一顆柔弱的心靈,他也不再被憤怒的情緒所束縛,而更多的以一種樂觀灑脫的心境來面對現實。
後人評價宋詞當中多有理趣之美,在蘇轼這首詞當中表現得尤為明顯。尤其是上下片的個字最後一句,都富含哲理,值得咀嚼。
(四)精神升華的曠達蘇轼被貶來到黃州,雖然和陶淵明采菊東籬下、以及王維的隐居山林有不同之處,但終究還是尋找到了屬于自己的桃花源。在這裡的幾年時間,身體和心靈都得到了恢複。而且此時,年過不惑之年讓他對人生對命運有了更清楚的感知。
雖然現實的生活依然免不了困頓,但是他的精神世界開始一飛沖天。此時,患難之交的朋友們給他帶來了極大的安慰。他和這些朋友們吟詩作賦、縱情山水,留下了諸多精彩的作品。
元豐五年,蘇轼與友遊蕲水清泉寺,并了作《浣溪沙》:
山下蘭芽短浸溪,松間沙路淨無泥。蕭蕭暮雨子規啼。
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發唱黃雞。
這也是蘇轼的經典之作,尤其是下片的前兩句,“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他的情感抒發早已經超脫了人生命運的窠臼,而是用一種更加豁達的心态、更加廣闊的視角旁觀現實當中的點點滴滴。
上片是美麗的自然景色,大自然的生機、潔淨給蘇轼帶來審美的氛圍,讓他觸景生情,感慨時光如水。但是對于自然規律要客觀看待,光陰流水,但隻要有年輕的心,定然不負韶華。
而這年八月,蘇轼泛遊黃州赤壁,更是寫下千古絕唱。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樯橹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這首《念奴嬌·赤壁懷古》,向來被認為是豪放詞的巅峰之作。自然界的江水日夜奔流,流入作者心頭,卻展開了波瀾壯闊的曆史畫卷。曆史的長河當中,三國赤壁,諸多豪傑,讓詩人的内心雄健有力。
一句“千古風流人物”,一句“談笑間,樯橹灰飛煙滅”,曆史的畫卷當中那人也曾經功成名就;曆史的長河當中那人也曾經青史留名。對照今天的自己卻已經“早生華發,不覺間慨歎今天自己的人生失意。一句“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從曆史回到現實,又從現實回望整個曆史時空,非氣勢磅礴之胸懷,不可為之。
三、小結
杜甫說,文章憎命達。趙翼說,國家不幸詩家幸。孟子說,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
當年來看,蘇轼被貶黃州,實在是他人生中的大不幸。不惑之年遭遇人生如此大難,或許很多人都過不去這個坎兒。但對于當時的黃州來說,蘇轼的到來卻是他的幸運。蘇轼把這裡的風土人情和自己的人生境遇融入到了一起,成就了自己的一代詩名,也成就了黃州光輝的文化曆史。
正如今天中原大地也正在遭遇困境,幾千年來的風雨我們都走過來了,這一次又有何懼?
當年蘇轼在這裡經曆磨難,而成就自我。
今天這片土地遭遇困境,又有誰能否認,明日的他即将完成一個華麗的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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