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花塘鳢魚
文字原創 / 秦聿森
下放這件事,也有好處:讓我提早走進了五湖四海。
跟我們在一起的,幾乎是全江蘇的青年人。我們連隊裡就有南京、蘇州、常州、徐州、連雲港的,後來還來了比我們還小的昆山人。泰州人也不少。
昆山當時是縣城,到我們這兒來的是周莊人。那時候的周莊還不出名,陳逸飛的油畫還不為大多數人知道,陳逸飛的油畫也是在境外先火的。周莊等于是一個村莊。
村莊的人也要下放麼?我是不理解的,是從這個村莊下放到另一個村莊嗎?
在同一塊田裡勞動,卻很少交流。
同鄉不由自主地就聚在一處,說着家鄉話。昆山屬蘇州地區,蘇州話我懂一些,因為我聽得懂上海話。昆山話比蘇州話難懂得多,他們在一起說昆山話,于我就是聽外語。
鎮江話在我們下放的地方,有過一段高光時期,全農場都在流行鎮江話。到後來當地的小青年會說一嘴鎮江話的,不在少數,我們連隊兩個常州知青說起鎮江話,幾乎可以亂真。
時間長了,我多少能聽懂一些昆山知青說的話。他們經久不息地談着周莊的橋,周莊的屋,周莊的街市,周莊的人物,很少涉及外面的世界。
他們動不動就說“塘鳢魚”,塘鳢魚燒湯,白得像牛奶,鮮得來!塘鳢魚紅燒,嫩得來!塘鳢魚怎麼樣怎麼樣,這塘鳢魚成了他們的鲈魚莼菜之思。
周莊四面是水,真正的魚米之鄉,應該有很多種魚,為什麼偏偏說着塘鳢魚?我就很想知道這塘鳢魚到底是種什麼魚,能如此在他們心中經久不衰。
他們探親回來,我們就可以吃到他們帶來的“菜苔”,軟軟的,彈彈的,既甜又鹹。是春天菜花抽苔時掐下,回去腌制,煮熟,再吹到半幹不幹,作為一種伴茶的零食。
伴茶的零食還有“筍豆”,有筍絲拌着的醬黃豆,也是半幹不幹的。周莊有一種茶,叫“阿婆茶”,是婆婆奶奶們聚會談閑時喝的茶,喝這種茶,伴有各種吃不飽、換滋味的零食。那裡的甜橄榄、鹹橄榄、青橄榄不脫賣。
水鄉人的消閑比一般的農村講究多了。
我的名字叫“yu sen”,周莊人聽得哈哈大笑:“你這個名字在我們那裡,叫起來是‘圍身’,就是你們鎮江圍腰的意思!”。圍身一圍,上竈燒塘鳢魚呀?我問,塘鳢魚到底是什麼魚啊?我們這裡有沒有?他說,沒有,就是我們那裡有!
塘鳢魚長什麼樣呢?不大,大頭小身子,肉滾滾的,很少毛刺,一熟肉就脫落,拎着魚骨頭出去,剩下的全是肉。因為塘鳢魚,于是周莊就長在了我的心裡面了。
過了二十年,周莊已經很有名了,号稱“中國第一水鄉”。我總算有機會去尋找,尋找他們說的湖裡沉下去的村莊,尋找阿婆茶,尋找塘鳢魚。
在靠近三毛茶館的附近,周莊本地的李樂平,召集了陶萬建等人,當年跟我下放一起的朋友舉杯叙舊。又利用熟人的身份,帶着我張廳沈廳作家裡人式的巡遊。
我總算見到了塘鳢魚。
塘鳢魚燒豆腐,看上去像昂刺魚燒豆腐一樣。魚不大,一拃多長,味道像鳜魚,又像黑魚,更細膩一些。我沒有感到驚豔。也許那年月,有機會常常下館子,味覺遲鈍。也許,一種味道是藏在心裡面,在心裡美着,不必試驗,一試驗,味道就差了。
菜花開時,塘鳢魚最美。我去的時候已經到了夏末,荷花都殘了,正等待烏桕葉紅的時節。
塘鳢魚,長不過半尺,小的就更小。有的地方叫虎頭鲨,有的地方叫羅漢狗,趴在水底,吃葷不吃素。吃葷的魚一般都味美,像河豚。在春三月裡,這些魚最美,菜花塘鳢魚,大概也是這樣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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