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大兒子10年前剛上小學時的記錄,今天再看,感慨萬千。再次發現做父母不易,當孩子更難。
願所有老師都善待學生。
願所有父母都善待孩子。
男人有淚,不輕掉,隻因未到,動情處。
八月二十八日,離兒子六歲半差十一天。兒子上小學報到。
按規定,他是上不了公辦小學的。盡管我已費盡周折曆盡艱辛備齊了這個城市要求外來務工人員子女在當地公辦學校就讀小學的六證:
暫住證、身份證、戶口本、我的勞動合同、合格的預防接種本、戶籍地鄉鎮人民政府或縣級教育主管部門同意其在父母務工地就讀的證明,還有姓名不一緻的證明。
因為,他不滿六歲半。
即使滿了六歲半,他還上不了公辦小學——這個城市學校的增長遠遠落後于人口增長的速度,作為當地政府出資創辦的學校,要優先保證具有本市戶口的适齡兒童入學。若有餘桌,才輪到外來人員子女。
而有限的名額根本不夠外來人員子女争的。
所以,外地人在這個城市就讀便有了潛規則:
找到可靠的關系,通過關系把錢交給相關學校,學校收了錢,不打條,就有了名額。
若無可靠關系,縱使有錢,也花不出去。
也許我可以找到關系,但這是我所深惡痛絕之舉,雖然幾乎所有關心我的人都建議甚至強烈建議找找關系,不為自己,為孩子——這是當爹的責任。
我痛苦地猶豫過很久,很痛苦,但我還是痛苦地拒絕了所有好意,拒絕了找關系。
而不找關系,我隻能和其他家長一樣去排隊,可能頭天晚上就要睡在學校門口占位兒。
這是鄭州市小學報名的一個場景,家長通宵排隊
排到我的時候,很可能會像很多家長一樣被告知:
對不起,早就超員了。
然後領一個數字遠超學校錄取名額的号,聽天由命。
于是,我四處打聽民辦學校。同樣費盡周折,在了解了六家參觀了三家同類學校之後,我選擇了今天兒子報到的這家學校。
一來費用可以承受——寄宿每學期4300元,另加被褥等雜費350;二來招生咨詢老師實事求是,坦誠告知,給我的第一印象最好。
此外,上寄宿學校還有倆考慮:
不用每天接送;給兒子一個相對利于成長的環境。
哦,算仨考慮吧,還有一個就是讓兒子比較早地學會自立——在這個世界上,倘要靠自己走正道活下去,早些自立也許是不壞的選擇,雖然這有些殘酷——生活何時溫柔過?
二十八日早上,七點多鐘,帶着兒子的期待,我送他到離窩——我住的地兒,租的,我從來不覺得那是家——單程打車費32元(起步6元)的學校。
在車上,我問兒子:
你要住校,如果想家了咋辦?
兒子說:
沒事兒,那有好多小朋友呢。然後就和我一起讨論學校的橡膠跑道的長短。
在他快樂的期待中,很快到了學校。
然而,我沒想到,“劇情”很快就發生了反轉。
01兒子興奮地親手交了學費我相當然地以為,新學期的第一天,學校會做好一切準備,給所有的新生和家長一個好印象。
然而我錯了。
進了校門,報到的人熙熙攘攘,一面活動黑闆上寫着報名程序。
第一步:找班級及宿舍分配名單。
就去找。但把一年級的名單上上下下看了好幾遍,沒有兒子名字!
不快頓生。拉着兒子去找招生辦。招辦的老師顯然不夠專業,兩位老師一緻認為把名字打錯了,好在态度尚可。
但這樣的錯誤顯然不大可能發生。還好,另一位電話通知過我的老師來了,找出了當初的報名表。沒有名字的理由是我們沒有提前交費,不确定我們是否上學。
我的不快加劇——當初報名時,我相當明确地告知接待我的老師,我們一定來上,還把那份名字不一緻的證明留在了學校——那是唯一一張,沒有它,意味着我們沒法兒上任何學校。
之後,學校又兩次電話确認,我的态度都非常明确。可……
但兒子依然興奮,在财務室,他親手把錢交給了出納。
然後很快樂地和我一起,去了宿舍。
然而不快接二連三。
宿舍條件一般,一間房,十張床,上下鋪。一台空調加一台電扇。
牆皮已經有些脫落,有些地方還浸水。電扇上積垢很厚。臉盆架和空床都沒打掃,床上有明顯的灰塵。席是舊的。
而其他宿舍的牆則剛剛粉過,電扇也是新的。
我向管理公寓的老師表示了不滿,老師态度倒不錯,馬上找生活老師來打掃,并解釋了上述問題的原因:
寄宿生超員,臨時調的房間,未來得及整理。
生活老師的打掃标準顯然有些低,我隻好把抹布要了,自己把床和席仔細地抹了。
學生每人還配一小櫃子,原以為學校會發一把鎖,老師卻告知需自買。
先到的學生已經占了位置較好的櫃子,還剩一較好位置的櫃子未鎖,我想先去買把鎖占住,陪同辦手續的老師建議把一些東西先放進去,到班主任那兒注冊完再買鎖。
我擔心占不住——被别人把東西扔出來,老師說沒事兒。我也不好堅持,就去注冊。
但買鎖回來,果然被奪走了,東西扔在外面,櫃子已經上鎖!
隻好又去找管公寓的老師。老師又安排調了櫃子,才算完事。
02兒子淚汪汪地告訴我:爸爸,我不想住校了這邊整得差不多了,我把兒子領到教室,告訴他等會兒去找他買杯子,自己便到宿舍幫他鋪床。
正鋪呢,兒子眼淚汪汪地跑來了,說不想住校了。
一問,原來他擔心我等會兒找不到,要出來找我,老師不讓,就不高興了。
勸了一陣兒,他找了許多理由,就是不想住校。最後,還是勉強又回到教室,等着中午開飯。
床鋪好了,我去了餐廳。
進了餐廳,吃了一驚。裡面幾乎還是當初我來考察時的樣子,隻是地面和桌面簡單打掃了,地面有明顯的拖痕,桌面上都有明顯的抹痕,打掃顯然相當草率。
生活老師們正在擺放餐具和打飯,沒戴帽子,也沒戴口罩,隻系了個圍裙。
乘飯的工具都放在一個通常作為垃圾桶的籃色大桶裡,裡面還有清潔球混放!
廚師好象都沒戴帽子,一個年輕廚師的手指甲留了差不多有一公分長!!!
午餐是米飯、冬瓜雞塊和千張絲拌豆芽。
低年級學生由老師打好放在桌上,直接吃,高年級學生自己打了吃。
老師與學生同吃,不時有老師到窗口打飯。
飯打好了,學生排隊進餐廳。
此時有些混亂,安排也不大合理——年級越低,年齡越小,吃飯越慢,似應按年級由低到高進入餐廳。
不過還好,兒子雖然不大高興,但可能受了其他孩子的影響,吃飯速度明顯比在家快了。
吃完後,學校要求自己把剩飯菜倒在外面的大桶裡,兒子的盤裡還剩不少菜湯,他拿着餐具起了身,又坐下了,自己拿勺子把菜湯很認真地一點點喝了,可能是怕撒了。
然後到外面把剩菜倒了,把餐具送到了指定地點。
03艱難的“談判”
我們給一位老師打了招呼,去買杯子。
買了杯子回到宿舍,我去打了些水,幫他把藥吃了,然後讓他到教室,看老師有什麼安排。
誰知沒幾分鐘,又淚汪汪氣呼呼地跑了回來,更加堅定地說不想住校了。
一問,原來我們出去時給一位老師打了招呼,但另一老師不知道,有些着急,看他回了教室,就問他幹嘛去了,語氣可能重了些,他覺得老師在吵他,本來上午的事兒還沒完全過去,這下自然更麻煩,他淚汪汪地堅決要求:
我不住校!
中午讓午休,他很不情願地上了上鋪,躺在床上默默地哭——抗議呢。
我便在旁邊慢慢跟他“談判”。也有其他小朋友問他哭啥,還有小朋友奇怪他“這麼大了咋還哭呢”。但他全然不理,一邊哭一邊列舉不住校的理由。
兒子這兒沒勸好呢,跟他對床的小朋友也哭了起來,還更厲害,非要回家,老師好一陣兒勸,勸不住。
我隻好讓兒子下床,到外面繼續“談判”。
到了教室,老師也在,我們一起跟兒子“談判”。老師了解了原委,主動道了歉,但兒子依然非常堅決。
過了一陣子,我看還不成,隻好改變策略,把兒子領出了教室,準備換個場地繼續“談判”。出門時,問了下午上課時間,是兩點半。
我告訴老師,兩點半前我把兒子送回教室。
兒子很喜歡跑道,我便領他到了操場。見到跑道,兒子情緒好了不少,甚至有些興奮,雖然天氣還有些熱,他還自己在跑道上跑了兩圈。
兩圈跑下來,情緒基本上恢複了。趁熱打鐵,俺爺兒倆邊走邊聊,經過艱苦的“談判”,兒子終于同意住校。
走到校外,在街上走着,我看到邊有飯店,告訴兒子我等會兒得去吃飯。
繼續邊走邊聊,兒子不時問我幾點了,擔心遲到。走了一陣兒,兒子說“咱回去吧”,時間也差不多了,我便把兒子送回了教室,告訴他我要去吃飯,然後在外面轉轉,走的時候,一定跟他打個招呼。
兒子似乎擔心我悄悄地離開,特别告訴我,走了一定要告訴他。
04說完“再見”,兒子頭也不回地去了教室
吃完飯,我回了宿舍,跟一位生活老師聊天。正聊呢,老師又來了,說兒子擔心我悄悄地走,讓我走的時候一定要告訴他。
我跟老師一起出了宿舍,學生們正在集合,要到操場上訓練。
兒子居然又是淚汪汪的,一臉的不情願,站在隊伍裡,對教師的口令愛聽不聽的。
我在旁邊拍了幾張照片,錄了幾段視頻,又告訴他回家前一定告訴他,就離開了操場。
到一位校領導——可能是副校長——那兒提了一大堆意見和建議。
又轉轉看看,便到了晚飯時間。
晚飯兒子吃得還行,吃完飯,我又領他到宿舍吃了藥,讓他把老師叫來,交代按時幫他吃藥,便一起領他到了教室,準備看會兒就回。孩兒他娘也催着讓回。
可……兒子依然不願住校。
老師在講課,同學們都在聽,他卻在哭,而且哭出了聲來!
如果這樣走了,晚上恐怕不大好辦。看來隻好使出“殺手锏”了。
我把兒子叫了出來,先利誘——如果表現好,重獎;再威逼——如果表現差,重罰。
一番口舌之後,兒子終于平靜下來,勉強同意住校。
我趁熱打鐵,要送他回教室。
不料兒子不同意我送他進教室,說怕我太晚了坐不上車,“就在這兒再見吧,老爸,再見”,對我揮了揮手,然後頭也不回地去了教室。
兒子的聲音有些顫抖,我知道,兒子是在強忍住不哭——他已經學會控制情緒了。
我也跟兒子說了再見,喉嚨竟有些堵。
看着兒子瘦瘦的背影,心裡有些莫名失落。
兒子進了教室,我不放心,潛在窗外悄悄地看,還好,教室裡正在放動畫片,兒子下巴頂在桌子上,看上去不大高興,但眼睛已經盯在屏幕上了。
05兒子讓老師發來一條溫暖短信我慢慢走出校園,回頭看看布滿燈光的教學樓,去等車。
心焦焦地等,秋風涼涼,卻始終不見車來。
到旁邊買了支雪糕,吃。
吃完了,又等了會,終于來了輛車。
可人太擠,估計還有車,便放那車走了。
又等了陣兒,車還不來,心裡更焦,準備放縱一下,再吃一支雪糕,正向小賣部走的當兒,有人喊車來了,趕緊跑到車前,還真沒白等,車上沒幾個人,趕緊上車坐下,回家。
一路上,車一站一站地過,車上人也一點一點地多,逐漸喧鬧起來。
心裡更加煩躁,打開相機看照片。
看完了,靠在座位上想眯會兒,卻靜不下來。
走了一陣兒,手機突然震了,打開一看,不禁心裡一暖,煩躁也一下子輕了許多:
曉峰讓問你,走的有點晚,坐上車了嗎?
老師發的。
心裡暖暖地給老師回了短信,謝了兒子和老師,問兒子現在怎樣。
老師回複說“孩子現在很好,睡覺了”。
心裡的石頭好象落了地,一邊想着兒子,便回到了家。
然而,夜裡,失眠還是不期而至……
兒子上小學了,民辦學校,寄宿。開學頭一天,我陪了他一天,他哭了半天。
淚水告訴我:
兒子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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