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諸葛建國
因為同性題材和情欲戲份,法國電影《燃燒女子的肖像》很難在内地正式上映,但這并不妨礙其收獲一大批中國影迷的喜愛。繼8月底北京國際電影節四場票秒空後,10月份中國電影資料館藝術影院再次安排了兩場放映,回應觀影熱情。
1760年,畫家瑪麗安來到法國布列塔尼附近的一座孤島上,受伯爵夫人委托,為即将遠嫁米蘭的小姐愛洛依絲畫一幅肖像畫。鑒于小姐并不配合之前的畫師,瑪麗安需要以遊伴身份出現,在對方不知情的前提下作畫,她白天悄悄觀察愛洛依絲的一舉一動,晚上動筆勾勒人物輪廓。兩人關系越來越親密,逐漸萌發出禁忌的暧昧情愫……
《燃燒女子的肖像》電影海報
除了一閃而過的幾個畫面,影片中男性角色是缺失的,瑪麗安、愛洛依絲、伯爵夫人和女仆蘇菲構成了整個故事的主要人物。但在近乎真空的孤島環境中,男性主宰的陰影仍然無處不在:伯爵夫人年輕時因為瑪麗安父親繪制的肖像畫嫁入伯爵家,沒落後希望借助後代婚姻重返上流社會;大女兒為了反抗家中安排選擇跳崖,小女兒愛洛依絲同樣抵觸像商品一樣被送到米蘭,卻難以擺脫姐姐留下的命運;蘇菲未婚懷孕,隻能使用快速往返跑、草藥煮湯、找老年女性私下裡做手術之類的危險方式堕胎。
而瑪麗安這個沒有原型的角色,則代表了曆史上衆多不為人知的女性藝術家。18世紀下半葉,法國女性藝術家激增,很多人的作品都被主流博物館收藏,但在曆史資料中卻鮮見身影。除了伊莉莎白·維傑·勒布倫、阿爾泰米西娅·真蒂萊斯基、安吉莉卡·考夫曼等少數得到确認的女性畫家,她們中絕大多數都是匿名或使用男性化名。瑪麗安的身份在當時意味着相對自由,可即便這樣,想要在專業領域分一杯羹依然十分困難,她不被允許臨摹男性身體,作品要署上父親名字參展。
瑪麗安在畫展上
離經叛道卻又真實存在的愛情,就發生在這種艱難處境中,充滿猶豫、試探和躁動不安。瑪麗安借書給愛洛依絲,彈奏維瓦爾第的《四季》之《夏》,幫她減少對未來的恐懼;愛洛依絲直言第一幅肖像畫沒有生命力,讓瑪麗安多留了五日,又靜靜地站在沙灘岩洞背面,等待對方走近。很難說,兩人到底誰引誘了誰。就像導演瑟琳·席安瑪解釋的那樣,是慢慢燃燒的、一步步推進的欲望。細膩、溫柔的鏡頭語言,更讓每一幀都獨具浪漫的古典主義油畫質感。
值得一提的是,《燃燒女子的肖像》并未重複以往許多愛情故事中“藝術家-缪斯”式的陳舊表達。瑪麗安開始繪制第二幅肖像,她觀察着愛洛依絲,指出其肢體動作代表的寓意,而對方也感知到了畫家的細微情緒,并反問,“我們站在同樣的位置上,如果您在看我,那我又在看誰呢?”創作者以此含蓄地重構愛人間相互凝視的關系,避免陷入男性凝視的窠臼。
雖然這是一段必将以悲劇收尾的短暫相遇,但瑪麗安和愛洛依絲依然完成了一次勇敢的反叛,并賦予“分離”不一樣的含義。某天夜晚,兩人和蘇菲圍在一起讀俄耳甫斯冥府尋妻的希臘神話故事。俄耳甫斯隻身前往冥府,請求冥王讓意外死亡的妻子歐律狄刻複活。冥王同意了,提出一個條件:在走出冥府之前,他不能回頭。兩人穿過幽谷,渡過死河,終于看到了人間的微光,但在跨出冥府之門的最後時刻,俄耳甫斯還是回頭了。歐律狄刻又一次墜入深淵,他們再沒有機會重逢。
一直以來,俄耳甫斯回頭的原因衆說紛纭,流傳最廣的一種是他很久沒有聽到妻子的聲音,擔心對方不在身後。瑪麗安提出新的看法,或許他更希望記住美好的回憶,于是作出了詩人的選擇,而非愛人的選擇;愛洛依絲則猜測,是歐律狄刻主動呼喚了愛人。
愛洛依絲和瑪麗安
畫作完成,分别的時刻到了。瑪麗安急奔下樓,打開大門準備離開,這時身後傳來愛洛依絲堅定的聲音,“回頭。”是的,如果結局無法改變,真誠地告别就是最好的結束方式。
在那個時代,“她們”的愛情和其他一切,都是被禁止的。她們的名字被一次次刻意抹去,她們在重重束縛之下,依然倔強地紀念和傳遞深埋在心底的愛意。最終,畫作中俄耳甫斯和歐律狄刻的告别、藏在書本第28頁裡的秘密、音樂廳觀衆席上愛人的凝視和哭泣,都成為永遠無法忘卻的回憶。(諸葛建國)
來源: 光明網-文藝評論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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