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道陽光,把武藏喚回到現實中。
他畫了一座島,在大海的環抱之中。上面是藍色的天和雲後的太陽。島上有樹,但天太空闊了,于是在上面添上了一隻鷹。他還想在上面添些什麼,這時阿鶴姑娘又來了。後面跟着一個人,正是介縫殿先生。門開了,看見武藏,介縫殿總算松了一口氣。前日傳言武藏避戰而逃後,他就在和大家一起找武藏。如果找不到武藏,佐渡大人就要以死向主君謝罪。
“先生的來意,我已經知道了。”武藏說。
一葉小舟飄向船島,海波蕩漾,小舟亦随之起伏。船夫佐助正在搖槳,他此刻的心情,與小舟一樣起起伏伏。今天由他送武藏到船島去比武,能親眼目睹這一曠世決戰,心中激動不已。前面出現一座小島,岸邊站滿了密密麻麻的人。小舟靠近島邊時,佐助趕忙把臉側過去。天色接近正午,島上武士們手中的刀劍,反射出凜冽的寒光。這些人都是細川家的武士,跟佐佐木小次郎學習過劍術的弟子們。難道他們要阻止比武,在這裡截擊武藏嗎?想到這裡,佐助心中一寒,雙手不由得加了一把勁。他用力搖槳,要拉開舟與島的距離。
為了保證比武的公平,藩主已經明令岩流弟子們不許在船島出現。但他們卻聚集在彥島上,一挨武藏的船靠近,就登上事先準備好的十幾艘漁船,在海上截擊武藏。這些武士們看見武藏乘坐的小舟,迅速地駛離彥島附近。紛紛拔刀出鞘,跳上岸邊的小船,準備去追擊武藏。佐助不敢回頭,一個勁兒地搖槳。海面波光湧動,不知道是細碎的陽光,還是身後那幾十名武士的刀光。就在武士們的漁船要駛離岸邊時,一陣狂風吹來,幾乎把這些漁船全部掀翻。上面的武士們站立不穩,紛紛落水。好在岸邊水淺,隻是濕了衣裳。怎麼會突然刮起一陣狂風,難道是老天在幫助武藏嗎?不,那陣狂風帶着大浪,最先沖向的是武藏的小舟。這時一位身穿藏青上衣,浪人模樣的人走過來,他的身後還有一對兄妹。
“剛才發生了什麼事?”雨田信雄問剛從水中爬上來的青年武士。
“剛才突然起了一陣大風,把我們的船都掀翻了。”他邊說邊脫下濕外衣。
“那不是尋常的海風,而是劍之氣流。”信雄身旁的浪人說道。大家把目光轉向這個氣宇不凡的浪人。
“你是什麼人?”人群中有人問道。
“你們都是佐佐木小次郎的弟子吧?想在半路截擊武藏,不但有違主君的命令,而且不符合武士的作風。你們這樣做,隻會讓你們的師父蒙羞。”浪人厲聲喝道。
“原來是這樣啊,你們要偷襲武藏,真是太卑鄙了!”信雄不滿地說。
“你們是什麼人,竟敢替武藏說話。”一個武士問道。
“我叫信雄,這是我妹妹,我們是武藏的好朋友。今天特意來觀看比武的。”信雄把信奈拉到身旁說道。
“我們是來支持武藏哥的!”信奈不服氣地說。
“原來是武藏的同黨啊,先把他們抓住,免得礙手礙腳。”幾個武士向信雄兄妹圍過去。
“你們真是冥頑不靈,都給我退下!”浪人大聲喝道。他的話中透出一股懾人的威嚴。武士們仗着人多勢衆,并沒有退卻。
“哼,看來得讓你們知道,我們岩流派的厲害了。”十個武士一起向浪人撲去。劍光一閃,他們手中的刀,幾乎同時折斷。而信雄身旁的浪人,卻如同未曾動過一樣,氣定神閑地站在原地。但眼睛裡充滿了殺氣。
“這,這是柳生家的劍法。”
“我就是石舟齋大人的弟子,新陰流的莊田喜左衛門。”
“哦,原來是莊田大人啊!”衆武士紛紛鞠躬行禮。
喜左衛門并沒有看他們,而是将目光投向海面。“剛才的那陣狂風,是我師兄小次郎的劍氣引發的。真是沒有想到,人在船島,居然能借風向之利,發出如此強大的劍氣,看來他已經達到人劍合一的境界了。” 喜左衛門望着海面感歎道。
“武藏哥的船呢?”信奈問。武藏的小舟,已經沒有了蹤影。
“我們一起到山上去,武藏或許和師兄交上手了。”喜左衛門高聲說道。小次郎的弟子們和信雄兄妹,都向附近的小山上走去。那裡可以看到船島上的一切。
正在低頭奮力搖槳的佐助,聽到海浪的聲音突然大起來。他擡頭一看,九尺高的大浪正向小舟卷來。吓得丢下了手中的槳,但槳卻沒有落下,被一隻手輕輕接住。同時另一隻手,放在了他的肩上。“佐助,不要怕!”武藏的聲音不大,卻有一種讓人放心的力量。浪近了,佐助不再感到害怕,因為武藏在他的身邊。海浪打在兩個人的身上,如同輕紗拂面,沒有任何的力量。小舟安然無恙地從大浪中穿過。
“佐佐木小次郎,謝謝你幫我把那群讨厭的家夥甩開。”武藏望着天空上飛翔的老鷹說道。
佐助一回頭,看見彥島岸邊的那些船上的武士,正在從水中爬向岸邊。
“武藏先生,他們追不上來了!” 佐助高興地說。
武藏微微一笑,“看來想阻止這場比武的人,遠遠不止這夥人啊。”
“哦。”佐助發現,一隻小船向他們駛來,上面隻有一個人。
比武尚未開始,武藏就接連受到阻撓。看來這場比武,已經不是武藏和小次郎兩個人之間的事情了。
前方是岸,武藏此行的目的地。是他生命的終點或新的起點。這岸是生之地,還是死之地?武藏站在船頭上,島上的山、樹和人,皆未入他的雙眼。一團火似的紅,向岸邊奔來。天上的太陽與雲彩,顔色很好,可惜不能多看。多少好顔色,都被枉顧了啊。眼前那團火似的紅,站定了。佐佐木小次郎的草鞋,與腳下的海浪在若即若離之間,卻未被沾濕。武藏心中佩服,在小舟離岸四五尺時,他一躍而起,落在水中。小次郎把大地占據了,在這裡他是主人。武藏此行是客,他的身後是海,前面是刀。
小次郎見武藏手中拿的是木刀,卻并未産生輕敵之念。武者手中握着兵器,人兵合一,威力無窮。相反,武者與手中兵器搭配不當,即使名刀亦如朽木。
“你就是武藏?”小次郎問道。他心裡的武藏,似乎還是多年前的模樣,他們曾有過一面之緣。武藏卻記不起他來了。
“作州浪人武藏,今日來與木小次郎先生切磋劍道。”
支持雙方的人,在兩位藩老的帶領下,向他們走來。
“師父!”佐渡身旁的少年伊織喊道。武藏向自己的弟子點了點頭,目光中含着溫柔與關愛。上次見面的時候,伊織哭了,他還是一個孩子。
“我不會敗!”他笑着說。
伊織曾問武藏,為什麼要應戰?武藏說,不接受約戰不僅會讓武道蒙垢,而且還會讓人心堕落。伊織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他畢竟還是個孩子。武藏沒有教過他如何用劍,但給他講過《論語》,讓他好好習字讀書,将來不可成為一介武夫。
“伊織!”佐渡大人說:“這是難得的機會,你要仔細學習。如果你的師父敗了,死在這裡,千萬不要哭。你要記得,你是武藏的弟子。”伊織點頭。
“角兵衛大人,請你們到山上觀看,盡管我不會退後一步,但武藏的劍,會傷害到我身後的東西。”小次郎并未回頭,聲音卻響徹整個船島。
“用得着麼!”角兵衛不以為然,他從心底裡看不起武藏。但小次郎這麼說了,他就帶人向後退去。觀戰的人向山上走去的同時,一些武士暗藏在離岸不遠的松樹後面,大概是角兵衛的安排吧。伊織看見了,想跑過去告訴武藏。佐渡大人一把拉住他說:“這是對你師父的考驗,敵人是不會給對手公平機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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