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山有山嗎？

華山的山在哪？

不止一個學生問過我這樣的問題。

我總是這麼回答并故作驚訝地反問:“有呀！華山的山在華山呀！你在華山上學，難道你沒爬過華山的山？”

幾乎沒有例外，沒有哪個學生爬過華山的山，包括那些就在華山出生、生活的學生。

也許是生活中有太多的新奇吸引了人們的心，沒有誰關注一座毫無知名度的小山包；也許是今天的父母太關愛孩子，上下學都是送、接到校門口，學生沒有自主活動空間，也許還是因為此華山非西嶽華山而被無視，華山作為豐縣境内唯一可以稱之為“山”的獨特地貌結構，從孩子們心裡、眼裡消失了。

作為1960年代出生的人，我從懂事起就對華山充滿了向往。那時候沒有電視，電影也很少看到，村子外面的信息都是聽大人說的。一天到晚在村子裡瘋，偶爾看到幾輛用毛驢拉的、裝滿石頭的平闆車經過，就會無限好奇:這一塊塊形狀不一、黃褐色或紅褐色的石頭幹什麼用的？它從哪裡來的？大人告訴我們:石頭是蓋房做地基隔潮隔雨水的，不然直接在地上壘土牆房子會倒的；這是華山石，從華山上打下來的。

華山上出石頭！從此對“華山”這個詞印象格外深刻！後來大一點，聽說華山搞得很好（那時候哪個生産隊糧食産得多，年底分紅多就叫搞得好），因為社員在集體組織下可以開山賣石頭，社員們不僅有糧食能吃飽，年底還能分紅一大筆錢，比周圍大隊（村）、包括全縣的大隊，哪個都搞得好，以至于華山的閨女不外嫁，都在本大隊解決婚姻問題。當然，外村外地的女兒嫁到華山，那就是高攀，非才貌雙全做不到。哎呀，華山真是個好地方！不隻印象深刻，簡直心向神往。一直都在想，華山該是個多麼美好的地方，啥時候能見見華山是什麼樣的？

後來我考上了華山中學，到學校報到之後就和幾個同學一起去爬華山了。雖然有點失望于華山的小和矮，但畢竟是平生第一次爬山，還是較為激動。當時印象中華山就是一個光秃秃的灰褐色的小山丘。山頂有一塊大石頭，據說這是山的原始高度，留下作永遠的标高。山下是已經開鑿得陷入地面很深的大坑。站在山頂上，看着遠遠近近低矮的民房，還曾有一覽衆山小的沖動。

爬完前山，又去後山。如果說前山是一個饅頭似的山丘，後山從南到北呈粗重的條狀，很像一頭從俯卧狀态緩緩擡起身子的老虎。虎頭就是最北端的山頭。當然，它就這麼千萬年成起身狀，凝固了。後山立了警示牌:軍事重地，閑人免進。因為山頭上有一個雷達，這是當時重要的軍事設施。作為軍事基地，當然不能随便上山。我們遠遠看了一下，山上有幾棵樹，蔓草遍山，山脊上有一條水泥砌成的一米左右、帶台階的小路，從南段山腳彎彎曲曲通向山頂的雷達腳下。山不高，雷達就顯得格外大，在山頂上緩緩轉動，似乎能遮蔽半個天空。看山歸來，印象最深的不是華山，而是那個巨大的雷達，和幾個挺立在雷達下面的解放軍戰士的身影。

倏忽之間，四十年時光飛逝，青蔥少年變成了半百老人。雖不是雞皮鶴發，也開始步履艱難。一個周末的下午，我不知怎麼突然心血來潮，想去看看華山現在的模樣。

這次先看的是後山。因為後山下就有一條寬闊的水泥大道，方便。到了後山下，卻沒有興趣爬上去了。一是沒有路可走，那條曾經蜿蜒在山脊上的水泥路早已被荒草淹沒，看不出路徑了。那個曾經激起我無限遐想的雷達也沒了蹤影。在現代科技背景下，當年的雷達實在太落後了，隻能淘汰，連山下的駐軍也撤走多年。山頭唯一的舊景緻隻剩下三根高高的、尖細的避雷針矗立着，提示着人們這裡曾經的輝煌。

前山已經被居民區嚴密包圍起來。沿街兩層漂亮的樓房把前山遮擋得不見蹤影。我幾乎圍着記憶中的前山位置轉了一圈，才發現一個百十米左右的空擋。這裡沒有民房，一片楊樹林又把前山完全遮擋住，還是看不見山。我丢下自行車，走過樹林，前山終于出現在眼前，但已經不是舊時容顔。

當年的前山是豐縣周邊農民蓋房子打地基唯一的石材供應處，那個小山包就是等着一年年被炸開、打掉、最後徹底運光的工地。進入1990年代之後，蓋房材料逐漸被鋼筋水泥取代，華山石已經沒有用處了，一度維系着當地村民生活水平的華山就被冷落了，采石場關門大吉。那時，華山的前山冷落又荒蕪，沒有生機和色彩。但我現在看到的，整個山上，除了四周的采石坑，滿山都是樹。有野生的楊樹已經長成參天大樹，更多的是人工栽植的綠化樹，随着地勢的起伏高低錯落，樹種以白蠟和柏樹為主。當年滿山沒有一條路，又随處可以當路往山上爬。現在，山上竟然開鑿出寬達四五米的路來，路兩側還栽上了白蠟之類的綠化樹。目前路面還是摻雜着山石的山土，但以後砌水泥路或石闆路的可能性很大。看起來，沉睡多年的華山也要搞開發了！

我來了興緻，沿着圍繞着山體盤旋上升的大路往上走。不時拍幾張當年打石頭開山留下的巨大石塊，還站在懸崖上給腳下山坑裡碧綠的水窪留了影兒。繼續往上走，繞了兩個還是三個彎兒，在蔥茏的大樹綠蔭下，平緩的山頂上的那塊大石頭就到了眼前。

不知是山頂的山土下沉了，還是我記憶出了問題，眼前的山頂石大了好幾倍。也不是原來的一塊整石頭，而是好幾塊大石頭緊緊抱住在一起、又頂起一塊巨石。我驚異于它外形的變化，又被它凝重的氣魄所感染，不由心魂悸動。

圍着它拍了幾張照片，發現山頂石的寬大石壁上竟然寫滿了藍色的粗大字迹。仔細辨認了一下，我被鎮住了。上面寫的是:某某，你若不離，我便不棄。LOVE某某。不要離開，某某。落款好像是“豆豆”，石壁凹凸不平，看不太清楚。

這又是一對歡喜冤家！看來是遭遇了感情危機，來這裡對天盟誓了。這個人迹罕至的地方，應該是男方一個人來的，不僅帶着一顆虔誠的心，還帶着漆桶、刷子，多麻煩呀！隻是不知道這癡情的小夥子的創作，女方有沒有興趣來這裡看看。估計沒來看的可能性大，女方如果有來看的可能的話，男方也不會來搞這樣的行為藝術了。我想，如此歇斯底裡地不知尊重别人，糟蹋自然風景，污染人的眼睛，明事理的姑娘也不會喜歡他。

看着山頂石四周密密的樹林，回想當年山頂光秃秃、一覽無餘的景象，不由感慨世事多變。華山當年出石頭助民生，後來坐了那麼多年的被人漠視的冷闆凳，現在政府封山育林，又要在蘇北大平原上開發出一個靓麗的風景區來，華山鎮的前景真是讓人神往。

下山途中，我想，華山的“山”，灰暗的歲月快要結束了。也許用不了多久，我們學校就可能組織學生來華山觀光遊覽，回校後還可能讓學生寫華山遊記之類的作文題目。無論如何，作為華山人，作為華山學校人，作為擁有華山的豐縣土地上走出來的人，不會再對華山視而不見、無知無感了。這是一件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