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的四種哲學?莊子思想的關懷是精神的自主和自由,擺脫物欲、情欲的奴役在莊子看來,真正的“美”能幫助人在擾攘交争的世界裡平靜下來,而不是相反地去撩撥欲求這樣,莊子的美學就走上一條标舉“無情”的獨特道路“無情”是莊子美學在解決物欲、知識、生死等問題方面的最終指向,我來為大家講解一下關于莊子的四種哲學?跟着小編一起來看一看吧!
莊子的四種哲學
莊子思想的關懷是精神的自主和自由,擺脫物欲、情欲的奴役。在莊子看來,真正的“美”能幫助人在擾攘交争的世界裡平靜下來,而不是相反地去撩撥欲求。這樣,莊子的美學就走上一條标舉“無情”的獨特道路。“無情”是莊子美學在解決物欲、知識、生死等問題方面的最終指向。
戰國時代,“情”多指日常生活中的各類情緒。長期形成的習慣、欲望與知識訓練形成了固定的是非标準。人執此标準,一旦接觸到外界相應的情境、事物,就會不自覺地生出喜好、留戀、憎惡、輕蔑等等情緒。當這些情緒發露于形色,就被認作“情”。這種情多半是人不能自主的,就像柏拉圖用烈馬比喻的那種難以駕馭的力量。為了避免情緒對人的傷害,莊子主張“有人之形,無人之情”。
這裡的“無情”并不是我們今人說的“薄情寡義”,而接近于通常“心平氣和”的意思。莊子解釋說:“吾所謂無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惡内傷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德充符》)即人不因為好惡的情緒而傷害自己,常順應自然而不揠苗助長。生命誠然需要養護,但文化給人帶來的困擾常常是養護過多:由要求飽暖而追求膏粱纨绔,由要求繁衍而追求美色,由追求膏粱美色而追求更加虛妄的名利符号……總之一切超出自然需要的追求都是“益生”。正因此,莊子不僅批評儒墨末流固執是非的做法,而且也并不認同一味避世養生、追求長生不老的隐士派。他針對“假至言以修心”的說法,明确地提出“不修而物不能離”(《田子方》);莊子還提到,正如不會鳴叫的家禽先被宰殺,“無用”、“不材”也不是存生保命的準則(《山木》)。他還舉了一個例子:魯國的單豹,與世無争地生活在山林當中,保養得非常好,七十歲了還猶有嬰兒般的色澤,有一天卻不幸遇上了一隻餓虎,就被吃掉了。(《達生》)可見,過于執著養生、追求長生的觀念也是“益生”,同樣是危險的。這是莊子對于楊朱“貴生”思想的突破,也是跟後世某些道教修煉思想不同的地方。
在莊子看來,人之所以能夠被擾動和傷害,表面上看是由于外物的引誘,即“感于物而後動”、“物引之”,但歸根結底是由于人的心裡有“隙”。《達生》中有一個例子說明什麼叫做“隙”。莊子說,喝酒喝到爛醉的人從車子上跌下來,雖然會摔傷,但不會死,而一般清醒的人反而會摔死。因為隻要身體保持放松,肌肉筋膜就能夠自動防衛,而心神失措則會引起身體的緊張,反而會受到嚴重的傷害。醉酒的人乘車時沒有意識,墜車也沒有意識,沒有驚恐、慌張對心的擾動,他的“神”就不會因為驚吓而破壞,這就是“神全”。莊子進而指出,醉酒者的“神全”得自于酒,是不自覺的、偶然的,而聖人卻能得自于對天道的把握,能夠時時事事處于“全”、“無隙”的狀态,沒有什麼事情可以驚吓、煩擾、挑撥、引誘他。
在《達生》中,莊子還講了一個故事來說明如何逐步達到神全無隙的“無情”狀态。有一個人為國王訓練鬥雞。一開始,雞還有一般驕傲好鬥的樣子,後來雖然不表現為好鬥,但面對其他雞的挑動,還是有很快的反應速度,最後,這隻雞對任何挑動都無動于衷,以緻看起來像木頭雕的。這時,别的雞反而沒有敢向它挑戰的,都紛紛逃避,訓練成功了。這就是所謂“德全”。這個故事有特别的美學意義。現代美學有一條科學主義的路線,即把美學問題消解到心理實驗當中。走這條路線的人認為,審美活動的實質是一種面對特定刺激的心理反應。所以,審美過程就是一個心理學研究的對象。科學家們隻要根據受試者的心跳、血壓、瞳孔等生理反應,依靠設計“刺激——反應”的模型和統計學的方法,就可以精細地研究諸如“什麼形狀最美”、“什麼比例最美”、“什麼樣的顔色搭配最美”、“哪些情節設計最能吸引人”等等問題。這種方法在某些應用領域是比較實用的。然而,要說明豐富而精微的審美活動,尤其是跟精神修養密切相關的那些審美活動,或者面對一個“呆若木雞”的受試者,心理實驗的理論和方法實在無能為力。
莊子認為,人所以能在外物面前做到“神全”,是因為能以平等之心對待一切物色。用美學的角度來看,就是把“實在”的“物”虛化為“象”。“凡有貌、象、聲、色者,皆物也,物與物何以相遠!……壹其性,養其氣,合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無隙,物奚自入焉!”(《達生》)意象可以讓人以自由之身與物相處。在“象”的層面上,一切外物都是平等的形色,并無是非優劣之别,所以了無差别。人如果能夠體認這一點,則可以自由地駕馭自己與外物的關系。可以說,把“物”化為“象”,進而觀照到“象”的不實之性,是神全無隙的關鍵環節。
莊子還提出一個“心鏡”的說法:
盡其所受于天,而無見得,亦虛而已。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将不迎,應而不藏,故能勝物而不傷。(《應帝王》)
此處的“虛”不是空虛、虛無,而是不留滞。至人能接納萬物,内心卻不會任其堆積、相互纏繞。這就像一面鏡子:外物來到其面前,它不揀選、不拒絕,隻是映出此物的形象,外物離開,也就任其形象消失。與之相比,尋常人的内心正如照相的底片:過去的影子留在上面,揮之不去,更經反複曝光而重疊模糊,沆瀣一氣。鏡子與照相底片都可以承受影像,最大的不同就是鏡子隻映照“現在”,不受“過去”的幹擾。現象學的“意向性”理論指出,人的意識通常處于一種動态的構成過程當中,所謂“現在”,總是收攝了“将來”與“過去”,甚至是以對于“将來”的先行理解而把握“現在”、重構“過去”。尋常人總是處于不确定的“将來”的壓迫之下,患得患失的情緒把“現在”擠壓得幹癟無味。馬丁·布伯指出:“當人沉湎于他所經驗所利用的物之時,他其實生活在過去裡。在他的時間中沒有現時。除了對象,他一無所有,而對象滞留于已逝的時光。”人總在“物是人非”的體會中唏噓,卻對面前的音容笑貌視而不見。“至人之用心”則不然。鏡子既不會在外物沒有到來之前預先投射,也不會在外物離開以後還保持着它的影子,所以能“勝物而不傷”。“勝”是容納、承載的意思。就鏡子而言,不論多麼紛亂的事物來來去去,形象都不會淆亂,更不會對鏡子本身造成任何影響。
前面提到,免除生死憂患的原則是“無我”、“無己”。沒有一個生死的主體,也就解決了生死的憂患。“我”的主要表征是外物在内心中撩撥起的各種情緒。“用心若鏡”的效果是“無情”,即是對“無我”、“無己”的原則做了一種方法上的說明。
莊子的“無情”與“心鏡”思想對後世的美學觀念産生了不可忽視的影響。下面舉幾個例子。
一是王夫之的“廣心”。
王夫之在解釋《詩·小雅·采薇》中“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這幾句詩時,提出了一個“導天下以廣心”的詩歌美學命題。王夫之說:
往戍,悲也,來歸,愉也。往而詠楊柳之依依,來而歎雨雪之霏霏。善用其情者,不斂天物之榮凋、以益己之悲愉而已矣。夫物其何定哉?當吾之悲,有迎吾以悲者焉;當吾之愉,有迎吾以愉者焉;淺人以其褊衷而捷于相取也。當吾之悲,有未嘗不可愉者焉;當吾之愉,有未嘗不可悲者焉;目營于一方者之所不見也。故吾以知不窮于情者之言矣:其悲也,不失物之可愉者焉,雖然,不失悲也;其愉也,不失物之可悲者焉,雖然,不失愉也。導天下以廣心,而不奔注于一情之發,是以其思不困,其言不窮,而天下之人心和平矣。(《詩廣傳·論采薇二》)
王夫之把日常之情與審美之情做了對比。他說,一般而言,人的喜怒哀樂的情緒(“己之悲愉”)會投射到所見的景物上去,悲時見哀景,喜時聞樂聲,于是“感時花濺淚,恨别鳥驚心”。然而,天地萬物卻并不真的迎合人的情緒,正如離别路上仍有楊柳依依的風光,歸家之時雨雪霏霏一樣。通常人在被強烈的情緒拘束住的時候,視野變得淺小狹隘,看不到與自己的内心氛圍不相容的風景。王夫之說,“善用其情”的藝術家則不然。他們能把心中的悲喜與景物的通常意蘊區分開,樂以寫哀,哀以襯樂,反而更增加了藝術的感染力。從美學的角度分析,這種審美意象的成功是因為“情”與“景”之間拉開了一個距離,意象的結構就變大了,能承載更加豐厚的情感。
王夫之對藝術意象的分析集中于“情”的方面。他主張藝術家要“善用其情”,不要“奔注于一情之發”。這跟莊子提出的“不以好惡内傷其身”的“無情”觀念是相近的。王夫之的分析,始于藝術創作與欣賞而終歸于人生境界。他提出“廣心”,指出詩教的作用是使人超越小我的悲喜,擴展内心的空間,最終指向心靈的完善——首先是個人的“其思不困,其言不窮”,推而為“天下之人心和平”。王夫之的“導天下以廣心”基本是儒家的詩學命題,但在對于“情”的理解上卻有着莊子美學的印記。
二是王國維的“以物觀物”。
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無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人間詞話》)
“有我之境”中的審美意象,是作者個人情緒的投射。“有我之境”中不乏傑作,卻往往是作者與讀者的個人情緒通過意象而相互感召的結果。“無我之境”則盡量地排除了情緒對人心的擾動。這種意象仍然是“情”與“景”的統一。但此時的“情”已然不是各個“小我”的哀傷、欣喜、愁怨或思慕,而是“喜怒通四時”的“無情之情”,由此情而投射的景,不令人心動,卻自有闊達廣遠的氣象。王國維認為,無我之境,“在豪傑之士能自樹立耳”。唯有“豪傑”,也就是莊子所謂的“至人”,才能有此公情、大情。
三是宗白華對中國畫藝術特質的總結。
中國畫的境界似乎主觀而實為一片客觀的全整宇宙,和中國哲學及其他精神方面一樣。“荒寒”、“灑落”是心襟超脫的中國畫家所認為的最高的境界,其體悟自然生命之深透,可稱空前絕後。
宗白華在這裡所謂的“客觀”,其實就是莊子主張的去除功利欲與是非心的“無己”的态度。無己的态度開展出一個全整的宇宙,這時體驗的“情”就不再是私己的情緒,而是天地的大情。在審美活動中,人與自然、天地的關系,是“有我”之對待,還是“無我”之投入,直接影響了審美的取向以及藝術風格的特質。宗白華對中國畫的論述,是由審美情感、藝術意象的特點而及于本民族精神世界的整體面貌。
莊子的“用心若鏡”是他的心性修養論的最高層面,也是他的美學的最高理想。前面提到,神仙境界是道家美學的獨特方面,是一種高度自由、愉悅的狀态。然而道家美學的最高處,卻又揚棄了神仙式的精神享受,而進入到一種平靜的、無喜無悲的狀态。“上神乘光,與形滅亡,是謂照曠。緻命盡情,天地樂而萬事銷亡。”(《天地》)這是一種更高層次的心靈自由。同樣,“心鏡”的最終指向也不是欣賞美景時的喜悅,而是心平不起的“無情”。《天道》中說,由于聖人的心是“天地之鑒,萬物之鏡”,所以“萬物無足以铙心”。名利是非不足以動其心,甚至審美的快樂也不會讓他沉醉,“大”的壯美、“遊”的逸趣、“氣”的變化,也都不過是倏來倏往的影子而已。在這個境界裡,“為物無不将也,無不迎也,無不毀也,無不成也”,而一無可預其精神。此境界看似消滅了審美,卻是中國美學中最高級的審美狀态。
心若明鏡,乃是針對人生困苦的現實而提出一種智性的解脫方案。某些哲學的、宗教的方式,也有相似的境界。莊子的這種思想尤其能與佛家相應,後來彙入到禅宗“安住當下”的主張裡。後世的儒家,尤其是宋明道學,對“不将不迎”的提法也極為肯定,将之吸收為儒家修養論的内容。
《莊子》體現了道家思想中出世的一支。莊子以人世為沉濁,“畸于人而牟于天”、“獨與天地精神往來”等主張反映了一種宗教解脫的渴望。這在追求現世安樂的中國思想文化中是一個逸枝。莊子思想并非完全不幹人事,比如大小之辨,用了令人驚怖的比喻打破人的慣性思維,凸顯境界的殊異,拓寬人的心胸。不過,莊子有時看得過于破了。在有些篇章中,他顯得不再對人間的苦難抱有同情,以至根本否定了人世的價值。因此,莊子的出世思想被荀子批評為“蔽于天而不知人”,并被後來的道學家批評為“虛寂”。
選自葉朗主編《中國美學通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