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選自《青色極簡史》,作者:包岩
原标題《青色家族取名來源》
在中國古代,除了十三個拗口的“青碧綠缥鉛紫绀, 繱藍翠蔥蒼”之外,百姓口頭上對“青”字家族成員的稱呼卻不會像文獻中那樣咬文嚼字。在日常生活裡,對青色的稱呼是十分形象的。例如,用現實生活中所見的景或物來直接形容某種特定的青色,以表現細微的差别,如“天青”“鴨卵青”“蟹殼青”等,即以“物 顔色”的方式去細分青色。另外,還有一批詞語可能不帶任何表達青色的顔色詞,卻指代的是青色。對于這些有名有姓的青色家族成員,可按照其命名的來源進行歸類。
現代出版社
天之青“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詞作者方文山寫過一首歌詞,有“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句,令人聯想到的是一幅天色青灰、煙雨蒙蒙的畫面, 容易喚起聽者婉轉惆怅的情緒。朝夕荏苒,天光變幻,中國古代漢語中來自天空的青色詞語十分豐富,如天缥、井天、月白、品月、青冥、東方既白、雲門、空青、碧落、绀宇等,均是形容天青色的。
北宋 汝窯 天青釉弦紋樽
倘若是具體描寫豔陽高照的大晴天,隋唐以後已不稱其為青,而是常常直接稱為藍或者碧。例如,杜甫的“上有蔚藍天, 垂光抱瓊台”(《冬到金華山觀,因得故拾遺陳公學堂遺迹》), 宋人韓駒的“水色天光共蔚藍”(《夜泊甯陵》),張元幹的“萬裡碧空如洗”(《水調歌頭》),那真是一番“氣澈天象明”的開闊景象,遠近通透,天地清亮。
這裡需要注意的是,月白不是白色,而是青色,看名字似乎是來源于天上的月亮,其實顔色是指一種染出來的布色。
水之青“欸乃一聲山水綠”來自江河湖泊的青色,給人帶來了靈動與心動。在文學作品中,人們以景物本身命名來代指顔色,給青色家族增加了新的成員,如滄浪、天水碧、翠濤、西子。例如,屈原《漁父》:“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這首詩以“滄浪”一詞給人以滔滔奔湧的青色想象。因此,“滄浪”亦可代指青色。
宋代詞人蘇轼在杭州任職的時候,曾寫過《飲湖上初晴後雨》兩首,其中一首寫道:“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蘇轼的這首詩把西湖比作古代四大美女之一的西施,深入人心。此後,西湖、西子便可兼稱, 而“西子”亦有了代指西湖水的青色之意。在《中國傳統色》一書中,作者将“西子”的名字寫在了青色家族裡。
元 佚名 西湖圖
草木之青“是時三月半,花落庭蕪綠”來自草木的青色,是中國古人們随時可見的青色,也是現代色譜裡面的綠色。這些青色往往以草色、花色、枝色、葉色來命名,有的翠色欲滴,有的郁郁蒼蒼。它們都是來自草木的自然之色,如菘藍、蒼筤、花青、蒼葭、庭蕪綠、青梅、蔥青等。
例如,蒼筤,是指竹子,尤其是幼小的竹子,因此也可以代指青色。《易經·說卦》:“為蒼筤竹。”孔穎達疏:“竹初生之時, 色蒼筤,取其春生之美也。”章炳麟在《訄書·訂文》裡解釋說: “青石之青,孚筍之青,名實眩也,則别以蒼筤、琅玕。”所以, 這裡的“蒼筤”實際上是指綠色。
又如,菘藍,其根就是我們常用的清熱解毒、預防流感的闆藍根,開花時遠看很像油菜花。由于菘藍的葉子能提煉靛青色染料,因此在色彩上把菘藍提取的染料顔色也叫菘藍。
菘藍是古代青色染料的重要來源。古代制造藍靛,主要來源于菘藍和蓼藍兩種植物。其中,菘藍更容易水解,所以古人大量使用菘藍來制作靛藍染料去染布。青布衣裳性價比高,百姓大都能穿得起。
山石之青“半山青黛半山稀”在人們的眼中,山色由于寒暑、晨夕、遠近的不同會呈現出不同的色澤。根據山色命名的青色往往有曠達壯美之感,如晴山、碧山、翠微、山岚、石青、石黛、黛青、黛紫等。
山岚,是遠山之色。悠遠蒼青,令人生出神遊玄思之感。
黛青(青黛)、黛綠、黛紫等顔色中間都有一個“黛”字。“黛”字在《說文解字》裡指畫眉。《釋名》:“黛,代也。滅眉毛去之,以此畫代其處也。”指女子将自己的眉毛刮去,然後再用黑色的染粉畫上去,時人覺得這樣的眉毛更為美觀。
黛,提取自黑色的石頭。北京西邊門頭溝有個齋堂村盛産眉石,明清以來就是用那裡的石頭提煉畫眉顔料的,因此也稱石黛。白居易《長恨歌》裡形容楊玉環令“六宮粉黛無顔色”,其中的“粉”是在臉上塗的粉,可以增白,而“黛”是黑色的石粉, 是畫眉毛用的。後來,“粉黛”就代指女性了。例如,《中國傳統色》一書裡收錄了“黛”色,指的就是其中的“黛紫”色。
南宋 趙伯骕 碧山绀宇圖
萬靈之青“青雀頭羽黛,螺子蟹殼青”人們取自動物飛禽的青色,總是顯得生機勃勃,如绀蝶、鴨卵青、蟹殼青、孔雀藍、青雀頭黛、螺子黛、鴉雛、紫鼠等。這些詞語一羅列出來,馬上生出一種熱熱鬧鬧的人間煙火氣。
鴨卵青,是淡淡的泛白的青色,即鴨蛋的顔色。蟹殼青,是水潤得有點深幽泛綠的青色,河蟹或者海蟹的殼背顔色即是。我們由此也會發現一個問題,就是鴨卵和鴨卵之間,蟹子與蟹子之間的顔色都是不一緻的,有的深些,有的淺些,但是都可以稱為“鴨卵青”或者“蟹殼青”。
由此可見,中國顔色的命名并不精确,除非專業的美術設計,日常生活中并不需要拿着色卡來計算配比。顔色的命名浸透着中國文化的特色,模模糊糊,含含混混,沒有太多的泾渭分明。就像做中國菜,同樣是“烤鴨”或“水煮魚”,但是各家飯店都沒有統一的放什麼料、放多少克的标準,味道如何全憑廚師的經驗。
孔雀藍,名稱來源于孔雀羽毛的顔色,但是亦稱法藍。“法藍”一詞,則得名于瓷器的釉色。據《南窯筆記》記載:“法藍、法翠二色,舊惟成窯有,翡翠最佳。本朝有陶司馬駐昌南傳此二色,雲出自山東琉璃窖也。其制,用澀胎上色,複入窖燒成者, 用石末、銅花、牙硝為法翠,加入青料為法藍。”
清 沈铨 孔雀玉蘭牡丹圖
神佛之青“水如僧眼碧,山作佛頭青”形容青色的詞語中有許多來自佛教、道教及神話故事,這些青色無疑是幻想中的青色,是人們把人世間能想到的最美的、最醜的、最善的、最壞的情景附以特定顔色呈現出來的樣子,如碧城、帝釋青、佛頭青、青鸾等。這些詞語是在漫長的曆史積澱當中形成的,有的是因為文學作品,有的是因為詩詞歌賦,甚至有一些是現代人的新造。
帝釋青,佛家所稱的青色寶珠,也被稱為帝青,實際上是指青金石。“帝釋青”是來源于佛教經文的一個詞語。在《一切經音義》裡,有這樣一條注解:“帝青,梵言因陀羅尼羅目多,是帝釋寶, 亦作青色,以其最勝,故稱帝釋青。”《一切經音義》是唐朝釋玄應、釋慧琳兩位僧人撰寫的一部訓诂學著作,其内容是為佛教經典當中的字詞進行正音與釋義并考證梵音,堪比許慎的《說文解字》。
宋代大詩人陸遊寫有《采蓮三首》,其中一首雲:“帝青天映曲塵波,時有遊魚動綠荷。回首家山又千裡,不堪醉裡聽吳歌。” 從這首詩可以看出,當時的天色是帝青色,荷葉是綠色,可見正是天清氣朗、色彩明豔的夏季,按理說詩人應該心情愉悅歡暢, 卻因思念千裡外的家山反而惹出了無限惆怅。如此,明豔的景物與灰暗的心情形成強烈對比,更加襯托出了詩人孤寂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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