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張一鳴在字節跳動9周年的演講中,對于“互聯網黑話”的吐槽,讓不少天天寫日報的“打工人”産生了強烈的共鳴:
無獨有偶,《人物》發布的一篇《互聯網大廠的黑話困局》,裡面種種“高級詞”的神運用,更是讓我們廣大網友大開眼界。
這些讓人頭秃的描述,不禁讓人想高歌一曲《演員》:就不能好好“說人話”嗎?為什麼要把簡單的事情整得這麼複雜呢!
其實,說不說黑話、怎麼用黑話,還真是個複雜的問題。今天,阿信就想和大家唠一唠,關于“黑話”的那些事。
黑話,自古有之
要說我們最熟悉的“黑話”,肯定是要數《智取威虎山》中的那一句“天王蓋地虎,寶塔鎮河妖”了。
圖:電影版《智取威虎山》
這種江湖上的黑話,又稱作切口、春點,算是“隐語”的一種。在不少文學和影視作品中,“江湖切口”都有着浪漫的演繹。
《鬼吹燈》裡,Shirly楊就和蜂窩山掌櫃對過一套讓人聽得雲裡霧裡的“山經”:
“途經高山擡頭看,山上一面金字牌;金字牌後銀字牌,排排都是蜂字頭。”
“一面鏡子兩山照,照出金風吹滿面;不知哪路過蜂山,識得金銀蜂字牌?”
……
這套“山經”,就是為了偷偷交易被明令禁止售賣的暗器而被創造出來的一套行話。
江湖切口武俠小說裡更是常見 圖:《江湖奇俠傳》
還有些黑話,是為了回避行當中的“禁忌”。
比如以前的江湖人最怕壞天氣, 做不成生意, 飯錢就掙不到了, 于是下雨下雪反而叫“擺金”、“擺銀”。
馬未都就曾經在節目中講過,中國古董行業裡沒有“壞詞”。
比如漆器裂了,不能叫裂了,叫‘斷紋’,好聽一點;玉器裂了,叫‘绺’;象牙器裂了,叫‘笑了’……
而在真實的曆史中,漢語隐語,最早可以追溯到先秦。
《國語·晉語》“範武子杖文子”的故事中,範文子又一次很晚才退朝回家,就是因為“有秦客齆辭于朝,大夫莫之能對也,吾知三焉。”
這句話的意思是,有位秦國來的客人在朝中講隐語,大夫中沒有一個能夠回答出來,而範文子曉得其中的三條。其中的“齆辭”指的就是隐語。
今天,萬事皆可“黑話”
可以看出來,這些黑話,基本上都是為了“回避”。
有的是為了避諱,有的是為了保證談話的“秘密性”——尤其是在一些涉及犯罪的灰色地帶。
“翻天窗”就是偷上衣口袋的東西 圖:CCTV-2《第一時間》
不過在網絡上,大家看到最多的“神秘文字”肯定還要數“飯圈黑話”。最開始,這也是一套為了“回避”創造的黑話。
由于不少粉絲會定期在搜索引擎和社交網站上搜索明星的名字和關鍵詞,進而開展“反黑”活動,所以,為了避免聊八卦時被粉絲“視奸”和“出警”,網友們開始使用縮寫代替人名和關鍵詞。
部分飯圈縮寫
發展到後來,飯圈的縮寫已經到了包羅萬象的程度:
TFboys是“帝國”,嗑CP時要大喊“某某和某某szd(是真的)”,道歉要說bhys(不好意思),嘲笑小明星沒人氣是nbcs(Nobody cares)……從人名、形容詞、語氣詞到日常用語,飯圈黑話幾乎無所不包。
不過,發展到了這裡,黑話的用途已經不僅僅是保密了,“方便”和“通俗”成了更重要的原因。畢竟,打幾個字母可比打完全部拼音容易多了。
在很多小圈子裡,我們都能看到這樣的黑話。
二次元愛好者就是一個典型。遊戲中,用來提升遊戲人物等級的經驗卡一律叫“狗糧”;在大逃殺中獲勝叫“吃雞;名字超長、超複雜的角色,一定會有一個好上口又好記的簡稱……
知名IP型月世界中的阿爾托莉雅·潘德拉貢,被粉絲們稱為“Saber”或者“呆毛”
《紫羅蘭永恒花園》中的薇爾莉特·伊芙加登(Violet Evergarden),有人簡稱為“紫微”
再比如狼人殺中的“金水”“警徽流”,老玩家一聽就能懂,這是預言家在給玩家發放“好人卡”。在今天,“黑話”是圈子間的壁壘,也是圈子内的認同。
甚至可以說,隻要你身處某個“小圈子”,你就可能已經是一個成熟的“黑話人”了。
為啥大家都愛“不說人話”?
在關于亞文化圈層的研究中,“黑話”可以說是重要一趴。
要知道,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圈子”,而圈子中的一緻性, 可以給個體強大的歸屬感。
“黑話”,就代表着“圈子”中符号體系的一緻性。
使用相同的語言,意味着人們身處相同的文化環境、認可相同的價值體系,從而達成了“自己人”的身份認同。
用簡單的話來說,黑話不僅方便了小圈子的交流,“說黑話”這一行為,更是具有“我是圈内人”的重要意義。
00後的黑話詞雲 圖:愛範兒
不過,問題又來了:我們最開始提到的“互聯網黑話”,好像和其他類型的黑話不太一樣呀!
在日常工作中,我們不需要給對話“加密”;這一套把簡單問題複雜化的黑話,好像也沒有讓我們的交流變得更方便呀?
這就要提到黑話背後,另一種我們看不見的東西了——權力關系。
法國哲學家福柯有個很經典的理論:“知識即話語,話語即權力”。
這是說,在一個社會,誰掌握了“話語權”,誰就能将自己的利益反映出來,誰就能将自己的意志表達出來,誰就能引導整個社會的輿論走向。
顯然,“互聯網黑話”也代表着在職場這個小社會中的一種權力壓制:會講黑話,自己才夠專業;看不懂黑話,就會被認為low。
歐陽娜娜應聘有道詞典的廣告,也是這種權力架構的體現
當“懂黑話、用黑話”,逐漸成為“專業”與“資曆”的代名詞,那麼,群體内部就會圍繞這種“話語”建立起一種隐性的權力體系。
每一次學習使用黑話,都成為一次對個體的規訓,在這種規訓中,每個打工人都會被卷入這個看不見的權力體系。
當然,也要承認,一部分互聯網黑話,的确也有提高表達效率的作用。在大衆看來難懂的黑話,也不代表在小圈子裡不好用。
比如現在我們都已經很熟悉的“賦能”“底層邏輯”等詞,就很難找到同樣簡潔的替換詞。
事實上,語言一直都有一種“去隐喻化”的趨勢,“許多剛開始時是隐喻的表達逐漸地失去了它們的隐喻性,成為了日常語言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就像《英雄聯盟》中的“插眼”“對線”等遊戲用詞,如今已經演變成了常用的網絡用語。
真正的“黑話困境”在于,用于職場交流的黑話反而變成了周報“八股文”的作料、職場交流的阻礙,這才是我們應該警惕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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