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又有個詞刷屏了——
“京圈”。
在各路瘋轉的關于“吳亦凡背後資本”的小料裡,這個詞存在感極高。
坦白說,吳亦凡和所謂“京圈”,究竟隻是曾經交集,還是真有什麼深聯。
《老炮兒》《有一個地方隻有我們知道》
也不是幾條小料能定論的。
倒是有個人,和這個詞關聯更深——
馮小剛。
馮導撲得衆望所歸的《北轍南轅》。
4.7,成為他成名以來評分最低的作品。
背景是馮小剛最熟悉的北京,題材是近些年最吃香的女性群像。
撲成這樣,講真,飄既意外,也不意外。
來看看這劇的兩大槽點——
一,懸浮。
馮導新劇受衆顯然不是窮人——
我等平民對動辄30萬的體驗生活成本,共情不了。
但,号稱目标群體的中産們看了就會高興嗎?
女主之一的王珞丹,出手闊綽,為人義氣,剛認識的姐妹就給買超貴洗衣機,做起生意更跟玩似的。
飯局大飒蜜、牛逼女投資人的威風是有了。
但你知道這人物設定還是白手起家嗎?
非家族繼承,還從無敗績的女企業家平時都這麼有空,隻顧着見義勇為,發展友誼嗎?
這種自由,說是中産生活權利,不如說像特權階層專屬。
二,劇裡隐晦展現的令人不适的價值觀。
比如另一女主金晨,人設明明是留學碩士,高知女性。
但你看她無意說出口的話,對“網紅臉”的一番莫名其妙的批判和審視。
怎麼看,都像是背後創作者的個人品味映射。
其實,飄一點不懷疑,這是馮導的作品。
作為京圈著名人物之一,理想主義式的懸浮,隐隐可見的爹味,可能就是馮導的真實。
漂亮、豪氣、大方不矯情的大妞兒們,也的确是他們的真愛。
而,我們為什麼看不下去《北轍南轅》?
隻因為劇作質量嗎?
不止。
也許,還有如今大衆,對整個京圈文化,越來越濃厚的不适。
其實,談及京圈,我們很難給它下什麼準确的定義。
關于它,我們有所耳聞的,也更多是都市傳說式的故事。
這一度讓這個詞,顯得撲朔迷離,帶着點傳奇意味。
但當你真的給京圈祛祛魅,有一點沒啥疑問——
京圈,就是個圈子。
而,因為這個圈子的封閉(難以進出)和穩定。
它可以說是“内娛人脈打天下”的微型縮影。
話頭接着馮小剛聊起。
2000年,剛成名的馮導在一檔紀錄片中自白。
大意是,自己出身小市民家庭,要想成名成腕兒,不得不違背一些内心想法去取悅他人。
而那些文藝世家或官宦人家的孩子不一樣。
前者由于父母培養和業内資源,使三分力氣,事就成了。
後者父母雖然不是圈内人,但憑借自身影響,也能彌補先天的不足。
馮導口中的後者,指的是大院子弟裡從事文化産業的人,也即京圈。
像我們比較熟悉的京圈代表人物。
王朔、鄭曉龍、姜文、王中軍、王中磊等等,無一不是來自這一群體。
這批從大院裡成長起來的人,不僅享受着得天獨厚的資源。
更形成了一種特殊的集體認同,以及萬事靠人脈解決的思維。
也因為這樣的成長條件,在相對閉塞的時代裡,他們成了最早接觸、發揚新興文化的那批人。
比如鄭曉龍。
大學畢業後,他就直接進了北京電視劇制作中心做編輯,後升為副主任。
之後,便開始了導演生涯。
鄭曉龍&王朔編劇的《空中小姐》
并非大院子弟的馮小剛,也是在這段時間走到了京圈的邊緣。
就像他自己所說:“像我和張藝謀,這都是自個兒生砍出來的,沒背景,誰也指望不上。”
但和張藝謀不同的是,對方是正經念完大學,通過吳天明在西北圈靠作品打出一片天下。
馮小剛則是靠京圈資源,半路出家。
相比于張藝謀西北人的踏實,馮小剛更谙于京圈那一套人情世故。
他與京圈的結緣,開始于在鄭曉龍手底下做美工,而坦途于結識王朔。
對于二人,馮小剛都是極盡逢迎之能事。
但,他在自傳《我把青春獻給你》中專門給自己和王朔初遇寫了一章,叫“擡頭望見北鬥星”。
可見王朔在他心中地位之重。
新舊世紀相交時,王朔小說中裡大量使用北京流行語,以及對崇高的瓦解,對社會的反諷,不僅是最能代表京圈文化的語言風格,還影響了一代人的文學道路。
如果說鄭曉龍象征的是京圈的資源命脈,那麼王朔則代表着京圈核心的精神思想。
換句話說,沒有鄭曉龍的導演,我們還有其他的電視可看,馮小剛隻是無法入影視這一行。
但沒有王朔的小說,整個京圈文化将不為人知,馮小剛也不可能拍出那麼多經典作品。
像如今,反映大院子弟最好的電影《陽光燦爛的日子》,就是改編自王朔小說《動物兇猛》。
而其他一些大院子弟拍攝的京圈經典作品,也都是由王朔連接起來的。
英達的《我愛我家》就是由王朔牽線梁左編劇。
趙寶剛的《過把瘾》,就是把王朔的《過把瘾就死》、《永失我愛》、《無人喝彩》三部小說捏在一起弄成的。
而葉京的代表作,講述大院孩子革命往事的《與青春有關的日子》,也是改編自王朔的小說《玩的就是心跳》。
而在這部劇中有一對和王朔葉京是在一個大院長大的兄弟叫"高陽、高晉",原型就是華誼兄弟的創始人王中軍和王中磊。
另一個哪怕你沒看過這部劇,還是記得名字的人物,“馮褲子”。
原型就是馮小剛本人。
但要說将王朔作品改編的最成功的,還屬鄭曉龍與其合拍的《渴望》。
在娛樂活動匮乏的當年,這部劇一經播出,全國為之沉迷。
“舉國皆哀劉慧芳,舉國皆罵王滬生,萬衆皆歎宋大成”,最高收視率達到了98%。
據說播放的那段時間,因為小偷都在等着看,犯罪率都有所降低。
公安部專門給北視發了一面錦旗,整個劇組都進入中南海接受表揚。
而在《渴望》名利雙收後,鄭曉龍想趁勝追擊,又邀請王朔在創作一部喜劇。
就是之後的《編輯部的故事》。
萬萬沒想到,臨開拍前,突然劇本找不着了。
這時,站在一邊的馮小剛說話了,他想試試。
也是這一次的幫助,讓馮小剛第一次打入京圈的文化内部,開始了從一個沒有編制的美工,一步步做編劇、導演。
然後,又憑借王朔編劇的《甲方乙方》《非誠勿擾2》等電影,成為中國賀歲片的先驅,走到大導席位。
馮小剛的成功,離不開京圈的滋養。
發現沒?
從馮小剛這棵大樹往下挖掘,京圈的根系之龐大,比我們想象中要複雜得多。
但歸根到底,一來自于階層的便利,二來自人脈的串聯,從而,讓這群人占據了那個年代中國文藝界的半壁江山。
聊完這些,我們也就能理解馮小剛創作《北轍南轅》的目的了。
哪怕如今再多年輕人嘲諷北京交通之擁堵、霧霾之嚴重、食物之難吃,但在馮小剛的鏡頭下,四九城永遠籠罩在懷舊的柔光之下,溫暖幹淨又浮華。
這源自馮小剛對北京自始至終的熱愛與懷念。
所以,與其說馮小剛在創作《北轍南轅》時不懂女性。
不如說,本劇中5位女性角色的模樣,正是馮小剛心目中北京女性最美好的樣子。
擱30年前,這些女生就是他們最愛的那類大飒蜜。
王珞丹飾演的尤珊珊,一位不知怎麼就緻富的女老闆,一入場就搶着買單,純熟地撫摸大佬的後背,認罰,用壺吹白酒,在老男人間遊刃有餘。
事業有成、局氣爽快的表面下,對劇中一位神秘男士則是溫柔體貼,不光熟知他的生活習慣,投喂他愛喝的好酒,還能能靜靜地坐在一旁,配合他的節奏共同奏響樂曲。
同樣的角色,在《老炮兒》裡也有。
許晴飾演的話匣子,地道的北京胡同妞兒。美豔潑辣還帶點兒江湖氣,臉蛋甜美,身上卻多了些久經風霜的市井氣。
你也不知道她看上馮小剛的啥,但就是要錢給錢,要身子給身子。
劇情裡唯一的解釋就是她跟李易峰說,“你爸當年”。
當年,說的也就是大院子弟年輕時交友茬架那段歲月。
這種遊走在北京老男人身邊的女子,就是他們所謂的“大飒蜜”。
最出名的解釋出自高曉松——
“不但長得好看,不但沒有公主病,而且你越大男子主義,我越愛你。你上街打架,我幫你續闆磚,你上街茬琴,我幫你唱和聲,就是你叫人打成植物人,我養你一輩子。”
換句說,大飒蜜們,除了才貌雙全,最重要的,是得有配得上老炮兒的叉架霸氣和藝術品位。
馮小剛鏡頭裡的并不是時興的“女性群像”,而是他對“女性品質”的理想,對當年那段潇灑歲月的向往。
女性是可論升值貶值的所有物,卻不像個活人。
就連談論起妻子徐帆,你也不難找到一絲京圈式爹味——
他曾在自傳裡寫道,當他發現徐帆一項新的才藝,就如同存折裡的一筆錢突然利息暴漲。
馮小剛們喜歡女性,但不代表尊重女性。
就說京圈男人們寫出的最經典的一部女人戲,《渴望》。
放現在看,就是一個善良孝順的賢妻良母渾身美德,又受盡苦難,因此,才順便着賺足全國老百姓的眼淚。
這無疑說明,比起獨立、才華、能力。
奉獻且爽快奉獻,才是他們眼中女人最美好的特質。
電視劇裡那些油滑得令人反胃的做派,最中京圈老男人下懷。
而更讓人難受的是,這還不是什麼影視裡才有的刻畫。
和京圈走得近的女星們,由于資源依附在他們周圍,習慣了他們的生存方式。
多數真的會染上一種謎之爹味。
徐靜蕾。
參加《圓桌派》,對女性議題慷慨而談,觀點也還算有質量。
但話鋒一轉,又提到自己已經準備好找人代孕。
語氣之自然,邏輯之自洽,仿佛“借個肚子”是一樁多輕易的買賣。
習慣了位居高位,哪怕同是女性,也不一定能意識到自己對其他女性的掠奪。
又如徐帆。
曾在傳聞馮小剛出軌後聲稱,反正馮小剛是男人,也是占便宜的一方。
金星本來想聽的是所謂“馭夫術”,卻頓時被這娘道發言噎得說不出話。
還有“京圈最後一位公主”,王子文。
當年的一篇采訪,标題就把自己伯樂王朔譽為自己的精神枕頭。
整篇采訪細讀下來,槽點更是密集。
被問到對于兩性感情的問題時,她直言,人不可能專一。
而被男記者問到是否是處女時,她毫不羞澀地回答:“女人到我這個年紀還說是處女就有點不要臉了。”
最後,當記者問到,如果結婚,你會選擇一個跟你志趣相投的年輕人,還是像本書一樣的大叔?
王子文回答:那我選擇跟大叔結婚,選小男孩做情人。
這種在如今女星那兒不可能聽到的“花心論”“處女論”,在當時還靠着王朔提攜的王子文嘴裡冒出來,卻呼吸一樣自然。
這些充滿腐朽氣息,無一不是站在男性凝視視角的,對女性的綁架。
還有她在《王牌對王牌》的迷惑發言。
節目猜電影名《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賈玲作勢待跑。
王子文在一旁說:“賈玲姐跑就更不對了,得讓楊穎跑。”
這種明晃晃的身材歧視,也很難相信會出自一個女星的口中。
這些女星因京圈而火,但也被京圈所浸淫。
而直到以獨立女性身份被我們褒獎的她們,一張嘴就是一股老男人味兒,我們才意識到——
京圈并不像想象中那麼高大上。
其實,當初觀衆的京圈情結,就是對特權的迷戀和向往。
但随着時間流逝,曾經鮮亮的外衣日漸腐朽。
你就會發現,京圈曾令人不禁敬仰的高牆,也是一種畫地為牢。
多年後,窦文濤在《圓桌派》采訪馬未都。
他問起當年的馮小剛是否真如傳聞中所說,是京圈的跟班。
馬未都沒有遲疑一秒,給出了肯定答案。
可見,講身份、論出身,無論什麼時候都是京圈的基礎标準。
哪怕是公認的圈内“靈魂人物”王朔。
也得被扒一扒出身的院(距離頭等艙大院,跨出十個院也數不上)扯一扯誰更牛掰。
銅牆鐵壁的京圈,或許從來沒有“出”和“入”一說。
大佬們各自撒下人際網絡,網羅大把人脈和資源,但站在漁船上的始終是那麼幾個。
而最居中的這幾個,我們也發現,他們的套路不靈了。
且,這一頹勢已經不是初現。
比如王子文,被王朔用資源喂了好幾年。
出演的雖不一定是主角,卻都是圈内最核心的大佬提攜。
但這麼多年,王子文最終卻是在脫離京圈資源的哺育後,被小小一個正午陽光捧紅的(《歡樂頌》)。
又如京圈爆款王趙寶剛。
在他手下,曾經逢劇必火,逢捧必紅。
王志文、陳坤、陸毅、孫紅雷、王珞丹、馬伊琍、孫俪……
他的電視劇幾乎奶出了内娛半壁江山。
但18年的《青春鬥》,讓他頭一回感受到了面對評價的力不從心。
而對鄭爽的尬吹,又讓這位向來以眼光獨到聞名的大佬,被人懷疑是不是視力出了啥問題。
這些迹象,通通是京圈衰落的注腳。
如今再也不是80年代、90年代那會兒,幾位有才華的在飯店吃着餃子、涮着羊肉就能侃出一部全民爆款劇的時候了。
來源| 央廣網
當視野、文化積澱、得天獨厚的資源人脈,不再隻是他們的“專利”。
觀衆更開放。
競争力量的加入更多元。
在一部腐劇可以一夜捧紅兩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生,小公司亦能用低成本制造爆款的當下。
京圈那套資源置換、相互利用的手段,雖不能說徹底過時了。
但也的确不再是制勝法寶。
狹小的文藝界已經變成了海納百川的娛樂圈,京圈卻依舊圈禁在自己的神殿裡。
但,京圈作品不再受寵,更緻命的問題不僅在外患,更在内憂。
90年代京圈文學、影視得以盛行,最根本的原因在于——
王朔這些個知識分子,提供的是一套全新的價值觀。
戲谑、放蕩、混不吝,在青春歲月裡盡情揮灑欲望和生命力,以玩世不恭來對抗人生的困惑。
這是獨屬大院子弟的理念和生活方式。
而這套東西,在保守、迷惘的時代,是極具沖擊力和吸引力的。
但實際,它能被醞釀出來,并且最終取得成就,是因為締造它的群體“混不吝”得起。
京圈影響了一代人的思想、行為,甚至是語言。
馬未都說王朔的文風創造了一種“新北京話”
但,在北京不再是唯一文化中心,大院文化也無法引人仰慕的當下。
京圈經曆的,是一場徹底的祛魅。
觀衆漸漸發現,這套文化不僅老舊、陳腐,而且帶着難以忽視的大男子主義和拜高踩低的爹味。
且,不同于平日裡常見那種,見了誰都想當爸爸的自大感和控制欲。
京圈式的爹味,在于這些個大佬,在恰當的時機都裝得了孫子。
真正的爹,除了是自身階層再往上的人,更是階層本身。
身居高位者,才能取得話語權。
知識分子、精神貴族的皮掉了,裡頭也不過是階級。
這種爹味,是京圈大佬們把京式大飒蜜奉為女性模闆的緣由。
是馮小剛提出女人智商低下的核心思維。
來源|《重慶晚報》
更是京圈沒落的根本原因。
說白了,現在的觀衆,尤其是女性,已經不吃這套了。
曾經京圈喜愛的外表叛逆、内在馴服的大飒蜜,一度成為新獨立女性的理想模樣。
但如今看來,大飒蜜們豪放、大方、講義氣的對象,無一不是鼓吹這些特質的男人自己。
這是一次對老男人的幻滅。
但到了新時代,男色消費的風又吹了起來。
一個個被包裝得精緻無害的男愛豆被推到我們面前,聲稱女性有了審美的主導權。
然後呢?
謊言被揭穿時,隻有吃了蒼蠅的惡心。
這又是對小鮮肉文化的一次幻滅。
我們所謂的消費,有時隻是提供、鞏固了小鮮肉消費女性的資本。
從曾經的老男人迷戀,以及對“類似獨立女性行為”本質卻南轅北轍的大飒蜜的崇拜。
到對鮮肉的追捧。
很多時候,人們迷信的是一個個陷阱,陷入的是一輪又一輪的自嗨。
女性自嗨站起來了,男性自嗨我在娛樂(群體性代入京圈自嗨,本質類似一代人模仿古惑仔,最終隻是娛樂了自己)。
直到濾鏡破碎的刹那,才看見背後的滿目瘡痍。
破除對京圈的迷信,我們花了幾十年;從愛豆工業的美夢中驚醒,需要一個罕見的巨瓜。
在看熱鬧之餘,我們或許更應該重視“夢醒”的啟示——
真正的娛樂意識,必然有可控性。
否則就是被娛樂。
一個個小圈,一代代文化語境。
高深的也好,膚淺的也好。
究竟是作為看客在看戲,還是早在戲裡充當了綠色條形扁平帶味植物。
套用過氣的京圈常話——自己要拎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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