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江水
巍巍乎天門,湯湯乎橫江。
春花才謝,夏日起頭的荼蘼花半開,行走在安徽和縣縣城之南的西梁山的山路上,松柏蒼松、槐楝烏桕,望之蔚然深秀。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王維寫的哪是秦嶺山中景緻,分明就是西梁山。
西梁山石壁上的摩崖石刻,“振衣濯足”四個大字蒼渾古樸,經歲月風雨,字迹漫漶剝離,已然難見東晉書聖之風采。“振衣濯足”為西晉左思《詠史》詩八首之五“振衣千仞岡,濯足萬裡流”的集句,細思王羲之有歸隐林泉、挂冠天門之意。
石壁下另刻有“天門”二字,《直隸和州志》記載,善于摩崖窠書的明代和州州守池顯京曾在此留下題額。池顯京字規矩如其人,他執政和州時免征牛稅,為官清廉,風清氣正,自不待言。
沿石級東下,一徑芬芳沾衣落身。橫江的浪花四季常開不敗。外灘上,浸水沙潮暗,幹燥沙細白,同行的雲常帶着學生來這踏青,孩子們在白沙上用手寫字畫畫。手抓一把白沙,光滑細細有暖意,細沙不經意從指縫中滑落,這就叫沙漏嗎,這就是時間嗎?不覺間,日近正午,陽光有點辣,沙白渚清,江水閃亮。
放眼望去,一向桀骜不馴的長江卻在和州天門處,如謙謙君子垂直弓行北去。唐代詩人李白欣然吟出:天門中斷楚江開,碧水東流至此回。
玉帶橫陳,橫江,一練江水絲綢般柔滑,一路向北。天門山就此被長江生生地一分為二,一為西梁,一為東梁。兩山相對,咫尺天涯,不能相守相擁。如此想來,兩者更像是牛郎和織女,被天宮王母發落人間,一條天河橫在中間,隻能日日相望,夜夜相思。江水是他倆思念之淚,思之而泣,泣血成河,如霞光染紅了西梁山峰,也染紅了這條江水。
地處吳頭楚尾的天門,春秋時期曾上演長岸之戰,《左傳·昭公》中記載:楚吳兩國水軍在此激戰,吳王阖闾率軍殺傷楚軍無數,江河一片鮮紅。
西梁山曾打響了渡江戰役第一槍,方圓不大地勢也不高的山峰上,長眠着4000多名革命烈士。
橫江浦,春秋無渡。大江橫前,浪高風急,李白長歎長吟《橫江詞》六首,卻不得過江。千年後,若李白看到今日馬鞍山長江大橋飛架東西的模樣,他該有怎樣的慨歎。
在江東天門公園,李白的傳說如影随形,一尊銅鑄詩仙塑像,他舉目西望,青衫飄飄,腰上系着的酒葫蘆如鳴佩環。
近前,似聞見一縷酒香,金陵酒、新豐酒……想來全不是,應是太白酒。我曳着他衣之角,喃喃低語:不急,詩仙,頃刻過江,一覽西梁。
天門聖境、天門酒樓,以李白《望天門山》詩意取名建造的樓宇酒肆,白牆黛瓦,徽派建築,古色古香,讓人恍若隔世。繁樹花放,行走其間,腳踩松軟的草甸,滿目翠綠,一條江中支流清澈明亮,岸湄蘆荻青黃,見之,在水一方的詩境懷想無限。
石中清流急湍,籬落飄香。河之湄,桂蔭下,系好浮槎。江風習習,幾人相憶在江樓,冰輪下,月迷津渡,浮光躍金,靜影沉璧,這是大唐氣象?
回望來時路,橫江一練,很想在此留一宿,聽濤,千帆過盡,舳舻相連,聽浪花拍岸,巨浪滾滾。西樓、紅瓦、江浪、白沙、月光,樹影,一連串意象,東梁西梁可曾見過,哦,不,牛郎、織女應見過?
滿眼飛絮,念起“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賀梅子,這位曾擔任和州管界巡檢的賀鑄,來天門遊覽,寫下詩篇:“天門束箭流,北注據牛弩”。站在西梁之巅,峨眉依舊,碧水北去,陳橋喚渡不再,滄海桑田,沃野蔥茏,麥浪滾滾,房舍俨然,道邊油菜稭稈香時斷複續。
天門山,橫江水,曾讓李白魂牽夢繞,這裡有太多的文化底蘊,讓人流連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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