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強
依現在十分繁榮的社會經濟和老百姓的消費水平來衡量,吃香的喝辣的穿好的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兒了,“打牙祭”完全是一個遠離了我們生活太久太久的詞兒了,簡直不值得一提。但我有一次“打牙祭”的經曆,至今曆曆在目,讓我在都市的喧嚣和繁華中,既不能忘記又不敢忘懷。
小時候,我家住在老縣城臨江的小西門一條老街的大雜院中,院落中的鄰居上至八十多歲的老太婆,下至三、五歲的小娃兒,彼此相處融洽,相互照應,完全就像一個大家庭,隻不過分住在各自的房間而已。
那時候窮,什麼都憑票供應,吃肉問題是最突出的。偶爾見一個背大背篼、戴爛草帽、縮頭縮腦的農民裝束的人從街巷口路過,被住在老院子的某戶人家神秘地引領進來,八九不離十就猜中,此人是偷偷摸摸賣肉的。那年月,如此行為是要被套上“投機倒把”罪名的。因此,懼怕被逮住割了“資本主義尾巴”,這些賣點肉找點小錢兒求生活的人,不得不打扮得衣着褴褛,形态邋遢。
賣肉人進了大雜院,依然很謹慎。王家大嫂比較潑辣大膽,拍着肉嘟嘟的胸脯打包票:“不怕,不怕。我們這個院子的人不得去告狀的。安全得很。把背篼放下來嘛”。院子裡的大人們騰地方的騰地方,借秤的借秤(賣肉人不帶秤,一怕被暴露,二怕被戴紅籠籠的市場管委會人員沒收),還要警惕性極高地将院子門闩緊,并留下一人在門外佯裝納鞋底。院子裡就這樣悄悄進行着現在看來非常可笑的一次滿足基本物質需要的地下交易。
晚上,有肉吃的人家會招呼幾個平時關系親近的鄰居,聚攏來“打牙祭”,喝60度的老白幹,擺前三皇後五帝的龍門陣。最幸福的還是娃兒們,吃得小嘴油嘟嘟的,臉兒紅嫩嫩的,像在過年一般。
有一年,我由于營養不良得了一場大病,休學在家。鄰居大毛比我長五歲,膽子大,點子多,邀約我和院子裡的另一個綽号叫“猴子”的娃兒跟他出去打狗,餓慌了讒壞了的我想都沒想,屁颠屁颠就去了。也怪那條肥墩墩的狗命該當絕,被我們幾個半大娃兒合力斃了。我們編了一個自認為天衣無縫的謊言——說是狗兒是在艾坪山坡坡上摔下來摔死的——騙過了大人。現在回想起來,其實哪裡騙得過大人們?也可能是大人們也都幾個月不見油葷的緣故,又見狗也被打死不能複生,幹脆睜隻眼閉隻眼吧。
那天晚上,狗肉飄香,滿院子的人圍坐在一起,就着朗朗的月光,你一筷子我一筷子,一大鍋狗肉吃得湯都沒剩點兒,大人娃兒都吃得心欠欠的。我萬萬沒有想到,打完牙祭回到家裡,喝得有些醉意的父親喝令我站在牆角,那神情着實讓我吓了一大跳。父親鐵鉗般的手攥着一根纖藤,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你給我聽好啦,下次再去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老子就把你當那條狗兒一樣宰了!”
這件小事雖然過去很多年了,但我總忘不掉。倒不是事情本身有什麼特别之處,恰恰讓我回憶的是當時吃的尴尬以及鄰裡之間的溫情與真情,留念的是鄰裡之間的質樸和淳樸。那種和睦的氣氛,共處的友好和待人接物的真實,哪怕是喝一杯寡酒,吃口豬下水,都忘不了禮數很周到地請三、五鄰居作陪,沒有虛妄,更無做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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