螞蟻集團IPO暫緩一年間,其明星産品花呗、借呗發生了一系列變化。社會形勢和消費者觀念的轉變,令其必須重新思考自身的定位和業務發展邊界,并把全力引導理性借貸、降低個人負債杠杆作為自己的分内職責。
從“買買買”到“理性消費”
螞蟻IPO暫緩一年後,花呗迎來了又一個“雙十一”。與往年不同,一些消費者發現,花呗今年沒有發放“雙十一”臨時額度。在這種促銷季,臨時額度是很多消費者“囤貨”的額外動力,也是“雙十一”GMV(總成交金額)屢創新高的重要營銷手段。
而在雙11前半個月,花呗、借呗低調上線了一個名叫“賬單助手”的功能。這個功能鼓勵用戶設定每月的預算金額(不會高于當前總額度),并以此為基準向用戶發送消費進度的強提醒。在支付确認的界面,已超設定預算的消費者也會看到“消費超額”的提醒。
這一功能的效果顯著,因為沒有什麼比“你花超了”的消息更能打消消費欲望了。花呗提供的數據顯示,使用“賬單助手”的用戶,目前其賬單金額已經平均下降了5%。
這并不是花呗、借呗第一次上線類似産品功能。今年1月,花呗、借呗首頁出現了“理性消費自助管理”功能。用戶可以通過它快速自降額度、調整支付順序,甚至一鍵關閉花呗、借呗。界面一向極簡的借呗,在頁面顯著位置提示用戶理性借貸,并将年化利率展示得更為醒目。
花呗還在逐步下調年輕用戶的額度。同樣是今年以來,大批20-30歲的年輕用戶發現,其額度被下調到了幾千元,甚至是3000元以下。這一點也得到了螞蟻集團的确認,官方回應表示确實在重估、調整年輕用戶額度,倡導理性消費。
但消費者對降額舉措的評論兩極分化。從金融監管政策和社會普遍情緒來看,在經濟不确定性提高的大背景下,降低個人的負債杠杆、引導更理性的消費行為勢在必行,而花呗、借呗這樣的行業頭部産品,有示範效應。
但在社交媒體上,也有不少用戶抱怨,自己辛辛苦苦“攢”了幾年的額度,一下子就被“降沒了”。“每個月我都準時還款,憑什麼就把給我降了?!”有用戶憤怒地表示,要“打爆支付寶的客服電話”。
在螞蟻内部,這些調整落地前也有過争論。降額意味着要流失業務規模、用戶數量,而這兩點很大程度上決定了産品的底盤和盈利能力。一些員工質疑,這是在“自廢武功”。
但這些決定還是落地了。這意味着螞蟻消費金融業務轉換了一種更克制的發展思路:放棄規模增速,關注用戶信貸健康度,從“消費工具”轉向用戶的“信貸管理工具”。
時代變了
螞蟻集團2020年披露的招股書顯示,花呗與借呗的用戶總量超過5億人。為盡可能多的長尾用戶服務,是花呗、借呗誕生的出發點,也确實被證明是成功的。
在花呗創立的2015年,中國GDP增速連續多年超7%。選擇通過信貸服務提升生活水平、對沖通脹是正在流行的選擇。但當時中國的人均信用卡數量卻僅有0.29張,消費金融的可獲得率非常低。
另一方面,消費信貸在當時也被視作國民經濟發展的推動力之一。
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後,為解決通貨緊縮問題,央行在1999年頒布了《關于開展個人消費信貸業務的指導意見》,這被視為消費信貸在中國的發端。十年後的全球金融危機之下,央行在2009年正式啟動消費金融公司設立試點,以擴大内需,改善産能過剩。
在經濟上行趨勢明顯的2015-2017年,社會對經濟發展的信心達到了高點。這種樂觀情緒也成就了花呗前兩三年的高速發展。人們對未來發展、收入增長充滿信心,更容易理解、接受消費信貸工具。
然而,2018-2020三年時間,從經濟形勢到社會的普遍情緒,都發生了顯著的變化。“消費降級”變成自媒體渲染的熱門話題。“校園貸”、“714高炮”等問題曝出,引發社會對年輕人、低收入人群使用信貸服務的關注。2020年新冠疫情後,人們也更加傾向于持币儲備而非消費。
多種因素作用下,對于“消費主義”、“過度借貸”的警惕、反思,成為了社會主流思潮。
對于這種變化,花呗、借呗顯然沒有提前預見到,甚至可以說是反應滞後了。中國社科院金融研究所金融科技實驗室主任尹振濤認為,這些變化,縱然有經濟形勢、社會情緒的大背景,但本質上行業的問題,是社會對金融服務适當性問題的反思,是金融服務實體經濟本源的反思。
反思
2020年10月,花呗的一張廣告圖引發輿論嘩然。廣告中,37歲的施工隊長在為女兒過生日,配文是“一家三口的日子,再精打細算,女兒的生日也要過得像模像樣。”
有知乎網友用段子表達自己的不滿:“上一個借錢給女兒過生日的人叫楊白勞。”這個段子被大量轉發,不少網友認為這是資本在誘導生活不寬裕的家庭透支消費。
而一個月後,更洶湧的輿論出現了。螞蟻IPO暫緩後,指責花呗、借呗是“高利貸”的聲音集中出現。一夜之間,千夫所指。
對這些指責,螞蟻内部員工一開始是懵的。一位花呗員工透露,施工隊隊長的故事取材于真實的用戶案例,原本想傳達的是花呗陪伴生活的小确幸。
更令公司内部感到不解的是對“高利貸”的指控。花呗和信用卡一樣,有一個月的免息期,絕大多數用戶從未付過利息。而由于隻收分期或逾期利息,不收循環利息,花呗的最低還款利率甚至還低于信用卡。而借呗的利率在同類産品中也處于低位。
但很快,他們意識到委屈并不能解決問題。“如果我們自己的感知,和外部感知發生了巨大的錯位,那麼我們肯定忽略了某些問題,是很危險的。”一位花呗員工向《晚點》透露,在梳理整改計劃的同時,花呗也對過往幾年的發展做了内部複盤和反思。
螞蟻團隊開始意識到,前幾年高速發展的過程中确實忽視了一些問題,比如服務适當性和産品理念的傳遞。工具無罪,但産品可以有價值觀。花呗、借呗的用戶體量大,其中包括了年輕用戶和低收入群體。他們在金融消費上的認知和素養還剛起步。花呗、借呗對于用戶必須有理性的價值引導。“産品要符合商業邏輯,也要考慮社會倫理,站在用戶個人長遠發展的角度上為他負責,而不隻是滿足其當下的消費需求。如果缺失這種價值觀,就必然會在某一天暴露問題,被挑戰甚至被放棄。”一位借呗員工表示。
顯然,倡導理性消費與理性信貸,就應該是花呗、借呗接下來的價值觀。
中國社科院哲學所科技哲學研究室主任段偉文認為,作為消費信貸的标杆,花呗、借呗隻做到獨善其身可能是不夠的。面對數字時代對社會信任的全新挑戰,還要在行業層面緻力于信任重建,即金融科技企業不僅要拿政府的監管牌照,也要拿“社會牌照”,也就是社會信任。而社會信任的獲得無疑是行業生态良性發展的前提,消費信貸行業魚龍混雜,“校園貸”、“714高炮”等亂象不除,花呗、借呗也會變成非法網貸的“背鍋俠”。“高利貸”的指責,或多或少揭示了營造社會信任以矯正行業生态的緊迫性。
改變才剛剛開始
更大的改變在後面。
11月24日,花呗發布公告宣布啟動品牌隔離工作。加上11月初借呗宣布品牌隔離,花呗、借呗至此将成為重慶螞蟻消費金融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螞蟻消費金融”)的專屬産品。由銀行等其他金融機構提供的消費信貸服務将更新為“信用購”、“信用貸”。品牌隔離後,花呗将專注于中小額服務。
花呗官方并未透露中小額的區間。但據網友曬出的信息看,品牌隔離後,大部分用戶的花呗額度在1萬元以内。由于花呗的用戶基礎大,這一舉措對于引導理性消費、降低個人負債杠杆具有積極作用,對于其他同類産品也有示範作用。
這也符合今年6月銀保監會批複螞蟻消金公司開業時的要求:花呗、借呗成為螞蟻消費金融公司的專屬産品。其他金融機構借助螞蟻集團平台發放的消費信貸,不再标挂“花呗”、“借呗”名稱。
這意味着,花呗、借呗将在螞蟻消金公司這樣一塊更具含金量、監管也更為嚴格的牌照下運轉。銀行等金融機構出資的服務,也實現了在螞蟻平台上獨立運營。尹振濤認為,品牌隔離前,花呗、借呗雖然也是和銀行聯營模式,但外界感知更像自營。品牌隔離後,螞蟻的平台、科技定位、邊界更為清晰了。
雖然内外部環境、情緒在變,但消費信貸依然在積極發展中擁有自己的一席之地。2021年中國人民銀行工作會議明确,要“确保金融創新在審慎監管前提下發展,普惠金融服務質量和競争力穩中有升”。這一方面意味着,創新性質的普惠金融服務仍是當前經濟社會的必需品。但另一方面,金融服務的發展必須穩當有序,欲速則不達。“十四五”規劃明确提出“規範發展消費信貸”,因此消費金融行業監管趨嚴的大背景也不會變。
在這樣的新常态下,品牌隔離隻是開始,花呗、借呗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這些事情最終都指向一個命題:找到自身發展與用戶、行業、社會之間的最大公約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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