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髒”是一種生理反應
從公園經過的時候,我們經常會看到幼小的孩子在爸爸媽媽或是爺爺奶奶的看護下在草坪上遊戲玩耍。世界對小孩來說是新奇的,他們什麼都想摸一摸,什麼都想咬一咬。當小孩把從地上撿起來的東西往嘴裡放的時候,我們一定會聽到家長發出驚慌的叫聲:“别動,髒!”而孩子則會一臉茫然地停止自己的動作,因為他并不明白“髒”的意思,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這時候家長就會三步并作兩步趕上前去,一把打掉孩子手裡的東西,再拿手帕仔細地把孩子的小手擦個幹淨,還不忘嘟囔着在訓導一番。被叫停了好多次之後,孩子終于明白了“髒”是“不好”的意思,于是再也不用嘴去咬從地上撿起來的東西了。
究竟什麼是“髒”?為什麼地上的東西在人們看來是髒的呢?一般人會說,地上的東西之所以髒是因為上面有細菌,小孩咬這些東西時會把細菌一并吃進嘴裡,而這些細菌進入人體就會使人生病,使人不舒服,所以“髒”的東西就是對人體有害的東西。
生理反應解釋不了的“髒”
但事情遠沒有這麼簡單。我們都曾有過這樣的體驗:一個東西很幹淨,沒有多少細菌附着在上面,但是當把它放置在某個特定的位置上時,我們心裡一樣會認為它是“髒”的。比如說一雙剛買回來的嶄新的鞋,既沒有被穿過,鞋底也沒有沾過地面,但如果把它放在餐桌上,人們心裡一樣會産生反感,認為無論如何鞋子放在桌子上都太“髒”了。
又比如某些食物,我們知道不同國家或不同宗教信仰的人們在吃東西的時候會有某些不同的“禁忌”,比如說信仰伊斯蘭教的人們不吃豬肉,歐洲人不吃動物的内髒,基督教的《聖經》上甚至專門有一段文字來區分可吃與不可吃的東西:蹄分兩瓣而又反刍的走獸都可以吃,但是駱駝反刍而不分蹄,豬分蹄但不反刍,這兩種動物是肮髒的,它們不可以吃;水中的生物必須吃有鳍有鱗的,其他的都不能吃;天上飛的鳥類隻能吃那些長着翅膀同時也長着雙足的,其他連碰也不能碰。能吃的動物是潔淨的,而不能吃的動物則是肮髒的。為什麼人們會在吃什麼的問題上規定如此之多的禁忌?動物在本質上都是血肉,并沒有多大區别,人們憑什麼把它們劃分成肮髒與潔淨、可吃與不可吃兩種呢?
“髒”更是一種文化觀念
原來,人們的心中有一種天然的秩序感,這種秩序感驅使人們按照一種合理有序的觀念體系去認識這個世界、理解這個世界,并在這個世界中生活。但人的認識能力是有限的,并不可能一下子就理解全部無限多的事物,總有那麼一些東西超出人的理解範圍之外,無法把它們劃入秩序體系裡面去。這些東西與人内心的秩序感相抵觸,使人不舒服,所以人們就把那些超出自己理解之外、無法合理認識的事物打入另冊,視為異類,認為它們是“髒”的東西。
這就解釋了食物禁忌的問題。在一些宗教文化中,人們在觀念裡把世界劃分成天空、陸地和海洋三部分:天空中的禽類都是有翅膀并用兩足行走的,蝙蝠也有翅膀,也能飛,但它在地上不能單靠兩隻腳行走,而需要靠翅膀的力量來爬,看上去像有四條腿,能飛但不是鳥,所以蝙蝠不能被劃為禽類;陸地上的動物有兩種,長着兩瓣蹄子的動物是吃草的反刍動物,長着爪子的動物是吃肉的食肉動物,駱駝長着四隻肉掌,但它是吃草的反刍動物,豬長着四隻蹄子,但它是不反刍的雜食動物;海洋中的魚類都是長着鱗片和魚鳍的,但有些海洋生物像鲸魚和海豚就沒有鱗,所以鲸魚和海豚其實不是魚。
以上幾種動物:蝙蝠、駱駝、豬、鲸魚和海豚,在某些文化裡都無法被納入人們的分類體系,這與人們内心深處的秩序感産生了抵觸,所以人們就把它們視為異類,打心眼裡認為它們是“髒”的,把它們排除出自己的生活範圍之外。換言之,一種動物是“潔淨”的還是“肮髒”的,與這種動物本身并沒有什麼關系,而是取決于人們内心的秩序體系。
當然,這種秩序觀念在不同的文化和宗教中是各不相同的,因此各個民族的禁忌也各不相同,這個民族以為“髒”的,另一個民族卻滿不在乎,這又反證了“髒”這個概念很大程度上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文化習俗的産物。
人們内心的秩序感
人們心中的秩序感不僅驅使人們按照某種邏輯劃分了整個世界,還對人們的日常生活産生着深刻的影響。比如前面講過的放在桌子上的鞋,還有吃飯時掉在衣服上的菜葉、落在桌子上的灰塵,我們看到這些東西會本能地覺得反感,認為這些東西“髒”,想要把它們立即收拾幹淨。
但是這些東西為什麼是髒的呢?鞋子放在桌子上是髒的,但把鞋子放到地上就是幹淨的;把碗放在地上是髒的,但是把它放在桌子上卻是幹淨的。由此看來,髒的并不是碗或鞋子本身,而是這些東西所處的“位置”不對,導緻這些東西變成了“髒”的。鞋子是用來在地上走路的,所以就應該放在地上;碗是用來放在桌子上吃飯的,所以就應該放在桌上。人們在自己的生活中先入為主地規定了高低、上下、先後、貴賤等的次序,并對違反這些次序的人和事産生反感,然後就會把它們和“髒”聯系起來。
再舉一個例子。人們吃進食物,然後會把消化過後的殘渣排洩出來。吃進去的食物成為了人自己的一部分,增強了自己的生命力,所以人們并不覺得進食肮髒,相反,人們認為吃飯是一樁很自然、很正面的事情。但排洩就不同了,人自身的一部分離開了自己,成為了是自己但又不是自己的一種東西,人們無法把這樣的東西納入自己的觀念秩序裡面去,所以隻好把它們列入“髒”的範疇,認為它們是負面的、不好的,排斥它們的存在。
人們在吃飯的時候不會刻意避開他人的眼光,也不會介意跟别人一起吃飯,一起吃飯甚至可以使人們相互了解、增進感情。但上廁所就不同了,正常人上廁所的時候都希望能夠把自己遮蔽起來,不被他人看到,也沒有聽說有誰是通過一起上廁所來增加相互了解的,如果有這種人的話我們一定會罵他是變态。
同理,用來進食的工具和用來排洩的工具也是被嚴格區分開來的,盤子是用來吃飯的,馬桶是用來排洩的,如果有誰用馬桶來盛飯盛菜的話,即使這個馬桶剛剛從工廠裡制造出來并經過了嚴格的高溫殺毒,人們一樣會覺得這種事惡心無比,因為人們在觀念裡賦予了馬桶特定的功能,任何偏離這個功能來使用馬桶的行為都會遭到人們内心的抵觸和反感。
所以說,“髒”并不是一個單獨的概念,它最初僅僅是人類生理上的一種防範,由于擔心生病而拒絕不衛生的東西,但當人類文化發展起來後,“髒”就不再僅僅是是一種物質觀念,它還演變成了一種道德和精神觀念。人們隻有把一件事物納入自己的分類體系之後,才會對這件事物産生“肮髒”或“潔淨”的看法,并以此來指導自己的行為,指明應當做那些事、不應當做哪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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