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到杜審言,不得不說杜預,熟悉三國的朋友都知道他,杜預主要生活在三國期間,并且是西晉滅吳的主要領導者之一,官職官評都很高,同時也是一個大學問家,尤其在經學和律學方面都頗有建樹。而杜甫呢,則是杜審言的孫子,杜審言在詩歌方面對杜甫的影響是巨大的,并且杜甫一直以他這個爺爺為人生榜樣。
近體詩歌經過初唐四傑時代,已慢慢趨于成熟,而普遍認為基本定型就在杜審言和沈宋的時代,當然到了陳子昂振臂一呼,直接就到盛唐了,那是後話,我們後面會涉及。
許多朋友可能對杜審言還是比較陌生,也确是如此,因為我們學校生涯中課本是沒有他的詩歌的,熱愛詩歌的朋友自然是知道,杜審言和沈宋同朝為官,他們都是近體詩歌定型的重要推動者,(包括文章四友)或者說,近體詩歌成型基本就是在他們這個時候形成分水嶺的,他們自然功不可沒。杜審言比較擅長五律,篇幅居多,七言絕句也比較有特點,而五言詩其代表作是《登襄陽城》和《和晉陵陸丞早春遊望》,我們這節就一起拜讀一下,杜審言履曆沒有什麼特别需要說明的,不影響我們閱讀他的詩歌,所以就在學習的時候夾帶而過!
登襄陽城
旅客三秋至,層城四望開。
楚山橫地出,漢水接天回。
冠蓋非新裡,章華即舊台。
習池風景異,歸路滿塵埃。
這首詩是杜審言晚期被流放于途中的作品,杜審言早年也比較落魄,官運不好,後來突然開竅了,和沈宋一樣攀附起了二張兄弟,就是武則天的小白臉,雖然後來好點,但是沒幾年武後退位,他們這幫人就開始被清算,好點的流放,不好的直接處死了,杜審言就是被流放到南方去了,這首詩是在襄陽逗留期間所作,形式簡單,思想直白,無非借景抒情,感歎世事無常,歲月變遷,主要以情取勝,而我們今天主要學習是另一首《和晉陵陸丞早春遊望》,這首詩是他中年仕途不順宦遊時所做,具有近體詩成熟的典型性和代表性,具體我們在學習中細聊。
和晉陵陸丞早春遊望
獨有宦遊人,偏驚物候新。
雲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
淑氣催黃鳥,晴光轉綠蘋。
忽聞歌古調,歸思欲沾巾。
這是一首答酬詩,就是你給我寫了一首詩,我再給你回一首,所以呢,詩名這個“和”字應該讀四聲,就是回應的意思。很可惜,陸丞給杜審言的詩我們現在是看不到了,隻能知道大概是一起遊玩之類的内容。好了,我們現在來逐句的欣賞下。
“獨有宦遊人,偏驚物候新”。這兩句起筆就非常的有特點,“獨有”和“偏驚”,有兩個作用,第一就是加重了語氣,強調重點,第二就是均衡呼應,使兩句詩整體非常平衡和順暢,他說這裡有一個宦遊人,天下宦遊人有很多,而這裡獨有就是特指作者自己,什麼是“宦遊人”,古代外放做官遠行的人,就是宦遊人,無诏不得回京,常年漂流在外,我們知道宋之問後來也被外貶南方,後來偷偷跑回京都,還寫了那首《渡漢江》,“嶺外音書斷,經冬複曆春,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所以宦遊并不是今天潇灑的遊玩,而往往伴随孤獨寂寞和苦悶,王勃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裡就有“與君離别意,同是宦遊人”。第二句“偏驚物候新”,“偏驚”是特别驚奇或者重點關注的意思,他這個宦遊人驚奇什麼呢?原來是早春的萬事萬物的新景象,季節的變換是一個緩慢且不容易明顯感知的一件事,不是一個明确的日子或者節氣,我記得小時候在山上不經意偶然會發現嫩黃的迎春花開放,好奇它是什麼時候開的,也以此才知道春天已經悄悄的來了,這就是“偏驚”。一件非常普通的事卻在詩人筆下變得很美,這或許就是詩歌的魅力。
“雲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這兩句詩是整首詩的名句,上句說到“偏驚物候新”,那具體讓詩人驚的是什麼物候呢?原來是詩人看到天邊紅彤彤的雲霞從大海裡出來了,“海曙”就是太陽從海裡出來的景象,經常人們去海邊看日出,就是為了看紅彤彤的太陽從仿佛從大海裡出來的一樣,這種景象非常美麗和奇幻。詩人也同樣被這種情景所震撼吸引。下一句“梅柳渡江春”,這首詩是在晉陵寫的,也就是現在大緻的江蘇常州地區,剛好是長江邊上,所以這裡的“江”也就是長江,那什麼是“渡江春”,時間是早春,早春一般而言我們北方還很寒冷,而南方卻已很暖和了,所以春天都是先從南方“渡江”到北方的,那詩人是憑什麼知道春天已經渡江來了呢?那就是梅花和柳樹,原來江北的春梅已悄然開放,柳樹也已發芽,所以詩人才說春已渡江。我們大多數人其實是能夠感受到詩歌裡散發的美好和微妙的情意,許多人也很有文采,但卻還是不會寫詩,究其原因就是我們缺乏對事物細微的敏感發現,正所謂“風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瀾之間”,感性和敏銳是詩人必不可少的特質。
“淑氣催黃鳥,晴光轉綠蘋”。“淑氣”這裡指春天溫暖的氣息,“淑”是美好的意思,我們常說淑女,就是氣質美好的女子,天氣漸漸暖和,緻使黃莺鳥也活動的頻繁了起來,我們要注意這個“催”字的妙處,黃鳥是被淑氣所催,使得句子比較生動形象,假如換一個字,比如“喚”字,也可以,喚醒的意思,但就缺少了催字的被動的力量,好比你媽叫你起床吃飯,和你媽讓你快點起床吃飯,是一個感覺。“晴光”就是春天的晴朗的日光,“綠蘋”是綠色的一種水草,這句的句法有點倒裝,意思是說随着綠蘋的轉動,綠蘋上的晴光也跟随着轉動。晴光是不能轉動綠蘋的,這兩句的結構是不同的。通過這兩句我們也可以感受到近體詩的成熟,我們在學習王績的詩“樹樹皆秋色,山山唯落晖。”就能感受出不同,王績這兩句詩很美,很自然,沒有用什麼技巧,樸實無華,這正是初唐格律還沒有成熟的原因,但到了沈宋這裡,近體詩已經基本成熟,大家開始嘗試多重不同的手法,運用上漸漸得心應手,比較突出的表現就是句子結構複雜,語言更加凝練,詞藻華麗,也就是“工有餘而後其它”,還記得我們在介紹謝靈運的《登池上樓》裡就有“ 薄宵愧雲浮,栖川怍淵沉”,那時候已經開始有嘗試,但是非常少, 這也是格律詩歌成熟的一個必然發展趨勢,到了盛唐時期尤甚!
“忽聞歌古調,歸思欲沾巾”,結尾詩人開始收筆,回到酬答上,忽然聽到您之前歌唱的那首高古詩篇,讓我想到了故鄉,不禁淚水沾濕了手帕!因為古代詩歌許多都是配曲入唱的,比如詩經,所以常說酬唱詩歌,“古調”是高古之調,這裡指陸丞給杜審言寫的詩,内容應該也有思鄉之意,所以才引發他的感慨。
這首詩就學習結束了,許多人對杜審言攀附二張和武後一事頗有微詞,覺得他人品有問題,連帶着他的詩歌也瞧不上,其實大可不必,首先杜審言和沈宋并不是一類人,其次我們是學習欣賞他的詩歌,又不是學習他的為人處世,正因為他在詩歌上的客觀曆史推動作用,我們更要以專業和審慎的态度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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