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人問,你怎樣評價“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我說,這是最美的情話,最好的愛情。短短九字,萬語千言,含蓄内斂,深情款款。
網上對這句詩作了如下解釋:
【詩句表面意思】田間阡陌上的花開了,你可以一邊賞花,一邊慢慢回來。或者是小路上的花兒都開了,而我可以慢慢等你回來
【隐意】春天都到了,你怎麼還沒有回來?
~1~
我認為除了盼歸,它還包含太多未說出口的情話。
一句“陌上花開”,深情無限。你走的時候,枝條還剛剛泛青,如今綠葉蓊郁,山野繁花,團團簇簇開得正盛。你離開我的時間太長,親愛的,我想你。
我常常帶你去賞春花,去品夏荷,去摘秋果,去踏冬雪。可現在呢,縱使有滿眼的秀色,我也覺得素然無味,最美的風光都無法使我陶醉,你不在我身邊,我無法牽着你的手,與你停停走走。親愛的,我等你一起賞花,快回吧,要不然我們可就要錯過這個花期了。
“可緩緩歸矣”這句話更是描繪了兩幅畫面,含蓄表達了多種感情。
第一幅畫面是表現愛人的。一路上翻山越嶺,路徑崎岖,你可要當心,不用急着趕路,“緩緩”是個疊音詞,有舒緩音節的作用,他故意說得輕巧緩慢,是為了掩飾自己内心急切的期盼。怕愛人日夜兼程趕路勞累,怕山路彎彎,轎夫腳滑傷着了愛人,所以叮囑愛人,小心點走,走慢點。如果覺得路途疲倦,你可以時時掀開轎簾,到處都是繁花了,看看花,解解乏,解解悶。
這裡有對愛人的關心,叮囑,體貼。明明自己的思念如春草般瘋長,明明自己的渴盼如涸轍之鲋般急切,但他拼命的按捺着。
第二幅畫面是表現自己。
那天,我在這裡與你道别,看着你一步步離去,終于馬蹄聲遠,跫音不響,你走出了我的視線。如今小徑花開,我常移步于此,守在你回歸的路徑之上,望山道彎彎,青山迢迢,我告訴自己,你一定是快回來了,我就慢慢的等你好了。這是一個丈夫對妻子耐心的守候。
親愛的,後宮裡的女子,如同春天裡的繁花,一茬接一茬,她們可以點綴我的生活,活在我的空間裡,但走不進我的心,因為你是我内心的唯一,我且慢慢等你,等着我生命中唯一的摯愛。這是一份情人對愛人的專一。
~2~
那是一位怎樣的女子,為什麼引得君王如此相思?
據資料介紹,那個女子是五代十國時吳越王錢镠的結發妻子,關于她的姓氏,有兩種說法,一說姓戴,一說姓吳,我們就稱之為吳越王妃好了。她出身農村,賢淑有德,聞名鄉裡。
他的丈夫錢镠(852—932),吳越開國國君,浙江杭州臨安人,這個人人生起點不高,生下來就不讨父親喜愛。相傳他出生時突現紅光,相貌醜陋無比。父親錢寬認為這是不詳之兆,想将他丢到屋後水井中淹死,但祖母不舍,于是留下了小命,因此他的乳名叫“婆留”。
成年後本以販賣私鹽為業,但不願一生默默無聞,于是在亂世中立馬橫刀,硬是闖下了一份天下。這位王妃自嫁他後多年随軍,飽受了各種艱難:饑腸辘辘,缺衣少穿;酷暑嚴寒,風餐露宿;南征北戰,東躲西藏;刀光劍影,朝不保夕。看夠了流血死亡,随時都有命喪黃泉,生離死别之憂,但她不抱怨,不離棄,默默陪伴在夫君身邊。吳越立國後,後宮美女如雲,出身高貴,年輕貌美的多不勝數,但吳越王最是感念這位糟糠之妻,封之為國母。
每年春時王妃都要返家侍奉雙親,曆史上的妃子,怕是隻有她才擁有這份自由自在了。大家都知道晚清時有位大名鼎鼎的人物——慈禧太後,她一生也隻回家省親一次。
《清稗類鈔》記載,一次慈禧入宮與家人隔絕。鹹豐六年,乃同治皇帝誕生之九月,慈禧蒙皇帝特恩,回家省親一次。
惟冬日晝短,轉瞬即暮。太監請妃回宮,戀戀不舍。以此後未曾歸省。
為方便夫人省親,吳越王還着人鋪路設欄。王宮距離她娘家,經由一嶺,地勢險要,一邊是高聳峭立的山峰,一邊是流速湍急的溪水。錢王怕愛人出行艱難有危險,大手一揮,架石鋪路,兩側設欄,“欄杆嶺”的名稱就由此而來。
那麼,這位錢镠是一個尊重女性,好憐香惜玉,多情的“賈寶玉”嗎?非也!我們來看看他臨終前,傳給後輩的曆史上有名的“治家十訓”,其中有兩條是這樣的:
戒聽婦言而傷骨肉,古雲:妻妾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衣服破猶可新,手足斷難再續。
婚姻須擇閥閱之家,不可圖美色而與下賤人結褵,以緻污辱門風。
這兩則訓言裡,他認為女人如衣服,不喜歡就去換新的,女人的地位根本不能與手足相提并論;婚姻中必須講究門當戶對,不能娶鄉野平民污辱了門風,哪怕生得國色天香。
單從這段文字來看,應該說這是一個薄情、冷漠、自私、狠毒之人。大概這“訓言”隻是用在對待别的女人身上,他心愛的女人則是不受任何方面限制的。
這不,王妃回家多日,吳越王留杭州處理政務。那天他心神不定,坐立難安,走出宮門,遠眺愛人去的方向,忽見四野春花爛漫,姹紫嫣紅,煞是好看,相思之情實是難耐,于是提筆修書,隻此九字,着人送至夫人手中。
夫人接到此信,立馬讀出了九字裡的萬語千言:夫君急切的思念,翹首的期盼,擔心自己路途勞累疲乏和出行安全,對自己耐心的守候,那份情有獨鐘的表白,熱淚盈盈的對身邊侍女說,大王想我了,馬上回宮。
一時之間,這段佳話就在鄉野傳開了,後來有人将之編曲成歌,取名《陌上花》。
後來蘇轼去杭州任通判,途經臨安,聽當地人傳唱《陌上花》,很有感觸,于是依據“陌上花開,可徐徐歸矣”九字,提詩三首:
其一:陌上花開蝴蝶飛,江山猶是昔人非。遺民幾度垂垂老,遊女長歌緩緩歸。
其二:陌上山花無數開,路人争看翠軿來。若為留得堂堂去,且更從教緩緩回。
其三:生前富貴草頭露,身後風流陌上花。已作遲遲君去魯,猶教緩緩妾還家。
清人趙翼也詩言“千秋英氣潮頭弩,三月風情陌上花”。學者王士祯更是贊歎不絕,說“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二語豔稱千古。
錢镠本是舞刀弄槍不擅文墨之人,但卻寫出了經久不衰,讓多位大文豪贊不絕口的詩句,這是什麼原因呢?華茲華斯曾說“詩是強烈感情的自然流露,它源于甯靜中回憶起來的情感”。作品是作家情感的自然流露,文學的本質是詩人、作家内心世界的外化,是情感湧動時的創造,是個人主觀感受、自我體驗的産物。
錢镠貧賤是,妻子是無怨無悔;他南征北戰時,妻子相濡以沫,他的江山離不開妻子的付出,他的人生不能沒有妻子的陪伴。他們不是尋常意義上搭夥過日子的夫妻,他們是精神上相相偎相依的靈魂伴侶。妻子早已融入到了他的身體,流進了他的血液,深入到了他的骨骼,是他不能分割的一部分了,所以當他不見夫人,思念入骨。
因為夫人是他的一部分,所以他更懂得夫人對父母的愛,他要成全這種孝。同時又明白夫人對自己的真情,所以他不願催促,而且也不想夫人急忙趕路受到勞累。
這位王妃是幸福的,她擁有夫君的真愛。這位君王是深情的,他懂得珍惜。這首詩是經典的,言短意長,含蓄隽永,情意綿綿,它是最美的情話,隻有懂得珍惜的人,才能說得出口。這對夫妻既風雨與共,又共享繁華,伉俪情深,情如金堅,這是最好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