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林嫂"是魯迅先生短篇小說《祝福》裡的主人公,這一中國現當代文學的經典之作塑造的"祥林嫂",也是最為讀者熟知的女性形象之一,魯迅先生以辛辣的筆觸刻畫出這一人物的悲劇人生,以及造成她悲劇命運的黑暗社會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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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當我們把視角聚焦到"祥林嫂"這一人物身上時,從她對降臨到自己身上的不幸事件所做的反應中,也能找到造成她悲慘結局的個人原因,如同本題所問的"心理疾病",不妨說是"心靈創傷"。祥林嫂的心靈在多重的不幸中遭受的創傷,令她一步一步喪失健康的心靈,并最終走入萬劫不複的死亡。這是對不幸的另一重解讀,《祝福》的文本層次豐富,不僅揭示了當時黑暗社會的橫切面,而且也對生活在那個悲慘世界的心靈做了真實又不失同情的呈現,揭示了悲劇的必然性,從而使得文本具有更為普世性的警醒之力,令不同時代的讀者獲得相同的啟示。
想必讀者對祥林嫂的經曆不會感到陌生,她在小自己很多的丈夫去世後逃到魯鎮,但在擁有短暫的自由人生後,還是被婆婆帶回,并且打工的所有收入也被婆婆私吞;為了小叔子的彩禮錢,婆婆把她賣到深山裡給人做老婆,後來男人因傷寒死去了,僅有的一個兒子阿毛又被狼吃掉,經曆了一連串不幸的她最後回到魯鎮,最終在人們歡天喜地的"祝福之日"中悲慘死去。
祥林嫂經曆的,是希望的一次又一次幻滅;而最終壓死她的,是她孱弱的心靈所無力抵抗的周圍人的惡意。
祥林嫂的心靈創傷
《祝福》中,祥林嫂在死前遇見了叙述者"我",那時已經仿佛行屍走肉般"木刻似的"的她,問了"我"一個問題:"一個人死了之後,究竟有沒有靈魂的?"當"我"吞吞吐吐地回答她說"也許有吧,我想"的時候,她又進一步追問:"那麼,也就有地獄了?"她之所以這樣問,是出于對死亡的恐懼,更确切地說,是出于對地獄的恐懼,對于死後要遭受的種種"懲罰"的恐懼:如果死後的人會相見,那麼她一個嫁了兩個男人的女人,會被兩個死鬼男人争奪,"你給了誰好呢?閻羅大王隻好把你鋸開來,分給他們。"這是和她一起做工的柳媽親口告訴她的,也正是這樣一句現在看起來的無稽之談,成了祥林嫂的心病和難解的心結,直至人生的最後時刻還難以釋懷,且因此一點一點走入死亡的陰影中。
而在這之前,所有的傷害就已經在不斷地累積着了,祥林嫂的心靈是在他人看起來不經意的話語中不斷走向"畸變"的,一個經曆了多重死亡陰影的心靈,會通過向周圍的人訴說來化解自己的不幸,祥林嫂也是如此,于是有了那番著名的自我剖白,"我真傻,真的。我單知道雪天是野獸在深山裡沒有食吃,會到村裡來;我不知道春天也會來……"而人們的反應,想必最初也是有同情的成分在,但更多的是為滿足自己的"看客心理":"她們也就一齊流下那停在眼角上的眼淚,歎息一番,滿足的去了,一面還紛紛的評論着。"但是後來,當祥林嫂反複多次向周圍的人講述同樣的事情時,甚至到了全鎮的人都能背誦的程度,悲劇情感已不再,"她未必知道她的悲哀經大家咀嚼鑒賞了許多天,早已成為渣滓,隻值得厭煩和唾棄。"
多重打擊下的祥林嫂,用現代心理學的說法來說,呈現的是"災難症候群",是一種在重大變故後個體的心理反應,其中會包括向人訴說來疏解心靈的痛苦,但是這樣一種過于大而化之的說法其實并不足以說明祥林嫂的"心理疾病",她或許并沒有什麼顯性的心理疾病,但是不斷拿着同樣的事情向周圍人訴說的祥林嫂,顯然是被困在自己的悲劇中了,如果說有什麼"心理疾病"是她具有的,那麼就是缺少一種超越的力量,一種從悲劇中超脫出來的重新面對人身的力量,而周圍人的厭棄,也讓敏感的她感到痛苦。
她一生最大的不幸,是她從未真正出于自己的自由意志為自己的人生做過什麼決定,她一生都被裹挾,如一顆棋子一般任人捉弄,而她孱弱的心靈自是無力抵抗周圍人向她施加的種種不善之舉,最終亦難逃凄涼結局。
當柳媽告訴她一女嫁二夫的後果是會在地獄被兩個男人争搶時,她感到害怕,如抓到救命稻草般去捐門檻,"給千人踏,萬人踏,贖了這一世的罪名,免得死了去受苦。"這是柳媽給她的建議,荒唐的做法卻又成了她救贖自己的唯一行動;在因為被視為"不潔"而被魯家人拒絕侍奉貢品後,她的世界坍塌,最終失卻了活下去的勇氣。她的"心理疾病",可以說是一種自我喪失,一種過于自我否定的"讨好型人格",最終因為無法給自己反抗的力量,隻能走向自身的消亡。
這不能不讓我們思索良多,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如果苦難是必然,而心靈的力量是我們對抗的最強大力量之源,哀莫大于心死,面對貧苦人民的不幸,魯迅先生也"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我想,這可能是《祝福》這篇小說在批判不良世道的同時,想向世人道明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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