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載于《三聯生活周刊》2019年第52期,原文标題《國潮》,嚴禁私自轉載,侵權必究
主筆/楊璐
創作中的文那
藝術家文那今年接到的商業邀約突然增多,有段時間每天能接到好幾個關于這種工作的電話,品牌從汽車到中藥,五花八門。這讓沉浸在藝術創作裡不怎麼關心俗事的她都産生了好奇心,這個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麼?
文那以畫壁畫出名,主題時常是中國元素的神仙鬼怪。2017年,她曾經跟愛馬仕合作,在巴黎地鐵站創作《巴黎-上海》,畫的是全世界的神仙在這裡等地鐵。今年夏天,文那為瑞幸咖啡在西安的唐詩主題店創作《飲中八仙圖》,取材于杜甫的《飲中八仙歌》,畫了李白、張旭、賀知章、焦遂等8個人物遊走于松樹和仙鶴之中。文那大概10年前就形成了這樣的創作風格,她在國内外參加藝術展,辦自己的展覽,生活在職業藝術家的圈子裡。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這兩年刮起了國潮風,文那的藝術造詣對于品牌來講是有格調的選擇。
國潮剛剛崛起的時候,成長于經濟快速發展年代的“90後”“95後”們并沒有前輩們的“進口情結”,他們穿李甯牌的運動服和球鞋,并不覺得跟耐克和阿迪達斯有檔次上的差别。這側面反映出民族自豪感的生發,“講好中國故事”是去年的主題。國潮熱度不減,今年已經從國貨發展到文化的表達。年輕人喜歡的是“不土”的中國化,即便是傳統元素,也不是複刻古代,它是流淌在血液中的五千年文化基因,内核卻必須是當下的生活。這一代年輕人的國潮,是當代人的中國元素。
文那畫中國壁畫,并未像普通人想象的那樣去敦煌考據,恰恰相反,她當初在選擇自己專業的時候,對去油畫系、版畫系都覺得無所謂,可堅決不去國畫系。“我那時候覺得國畫特别土,選國畫系的同學全是非常堅定地要上國畫系,他們的内心對國畫有深深的依戀,我沒有那些。包括現在有畫國畫的朋友講,如果我能學習國畫的筆法,會畫得更好。我并不想學。我覺得自己能形成現在的風格,就是因為沒有受到傳統的束縛。”文那說。
選擇中國元素進行創作,對于文那來講就像中國人講中國話那麼自然。“最開始是我需要發洩口,狂畫了很多怪模怪樣的東西。突然,我覺得很有趣,這個素材庫不用積累。我之前特别喜歡買歐洲的材料書,看到北歐鄉村什麼的就特别激動。但當我決定畫中國元素的時候,不需要任何素材書,它們洶湧而來,比如說,胡子、花、衣服上的甲片、手指的動态,全都有。”文那說。她用這些“中國語言”講的是自己的生活。她畫神仙鬼怪,可這些神仙鬼怪并不存在于古代文獻裡,都是自己編造的。她的畫風映射的也是自己的内心。“我畫的小鬼看起來兇巴巴的,其實與人無害,憨呼呼的。因為我從小是蜂蜜和牛奶養大的,畫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我的内心沒有魔鬼,它隻是看起來很兇。”文那說。
1981年出生的文那,因緣際會發現中國元素是最适合自己的創作語言。到了新一代年輕人,即使從事的是最原汁原味的西方藝術,也想表達出自己作為一個中國人的特色。1989年出生的馬曉龍是《這!就是街舞》第二季的明星舞者,他在網上發布了一段名為《清平樂》的古風街舞視頻,取材于今年夏天優酷熱播的電視劇《長安十二時辰》,受到年輕人的喜歡和轉發。這也迅速成了他的一個特色,目前優酷正在播出的古裝電視劇《鶴唳華亭》、江小白的“俠客白”創意都找他合作。
街舞起源于美國街頭的非洲裔、拉丁裔居民的娛樂活動,它經常伴着鼓和打擊樂器,節奏感強,舞蹈講究新奇和獨創動作,具有很強的感染力。它很容易就被活潑、愛動、喜歡力量感的年輕人喜歡,從美國少數族裔流行到白人青少年,再到全世界。流行文化的全球化是文化學者、人類學者很喜歡讨論的話題,他們擔心流行文化會不會讓這個世界,變成一個更加同質化的世界。中國的街舞舞者穿着寬大的衛衣和褲子,跳着學習來的美國舞步,會不會失去自己的曆史和文化?
馬曉龍覺得他這一代街舞舞者跟國外的不太一樣,不是自己跳得開心就好,總有一種莫名的使命感,當自己在某些方面有些建樹的時候,就想着把中國文化傳播出去。在創作這一支古風街舞《清平樂》之前,馬曉龍所在的廠牌已經在街舞比賽中做過中國元素的嘗試。“我們2016年參加WOD比賽時,跳的《中華小當家》得了全國冠軍,這支舞第二年代表中國去洛杉矶參賽,獲得了世界最佳主題獎。”馬曉龍說。還在《長安十二時辰》熱播的時候,他就開始醞釀這個創作,收集一些中國古典舞的視頻,研究世界上很出名的街舞舞者的诠釋方法。
在外人看來,街舞的風格和節奏跟中國古典文化差距非常大。馬曉龍作為專業舞者倒覺得有能夠融合的基礎:“街舞當中有一種表現形式叫作Urban Dance,它的兼容性非常強。呈現上的難度在于,街舞本身就是一種通俗文化,古風拿捏不好特别容易俗,但中國古代文化是典雅的,我希望它最後還是要雅。”他最後想出的辦法是,中國古典舞和古風音樂就像中國書法,而街舞的肌肉運用就像是用筆在這些氣韻流暢的線條上打點。“街舞的音樂更現代一點,它是有鼓點的。我沒有改變古風的音樂,而是加入了比如水滴、敲木魚等打出節奏來,但是聽覺效果非常中國。舞蹈動作也是用了中國舞的身韻,加了街舞裡的卡點。這樣看起來就不違和。”馬曉龍說。
跟文那類似,雖然馬曉龍用的是西方的技術、中國的傳統元素和題材,他想表達的卻是他和同齡人對生活的思考。《長安十二時辰》裡張小敬和李必用不同的方式在保衛家園,這種堅持和熱血打動了馬曉龍:“我覺得這跟年輕人的狀态蠻像的,我希望這個古風街舞的作品能告訴大家要保持初衷,有自己的堅持,雖然過程中肯定會有很多不容易,有痛苦,也要努力下去。我在舞蹈開頭和結束,做了同一個作揖禮拜的動作,前面那個的情緒是單純又高昂的,後面那個的情緒是有一些心酸,這兩個情緒的差别,是因為在堅持信念的過程裡有痛苦、有糾結,可能還有失敗和放棄的念頭,但走到最後這樣的心路曆程。”馬曉龍說。
街舞也好,古風國潮也好,在馬曉龍看來,都是外在的工具。“身邊一些特别喜歡中國文化的朋友也沒穿着漢服,可他們的舉止和審美給人感覺就是幹淨素雅的。他們作為中國人的氣質是内在的,跟穿什麼樣的衣服、從事什麼樣的職業沒關系。我跳街舞也是類似的,街舞是舶來品,我是中國人,我要把它拿來融到我的東西裡,最後變成我自己。”馬曉龍說。
(實習記者紀之媚、嶽穎、何京蔚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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