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100個陌生人吃飯」第八期

　　文：闫曉雨

　　007看到這個标題應該會打我吧。

　　她的性格男孩子氣了些。至少不是社交媒體上泛泛幼齒面孔冒着粉紅泡泡的“少女系”，我們約好的日子是六一兒童節，東四一家越南菜，SUSU，藏在錢糧胡同南巷拐進去的頂端。

　　正午。

　　紅色木門。外面沒有任何招牌，門檻中央的部分掉了漆，露出灰色的皮膚。

　　看似不惹眼的門面走進去熙攘如沸。坐滿了人。007翹在大廳的吧台處，沖我招手，眉目清秀，卻很疏朗，脖子細而長，逆光看過去讓人不自覺想起電影裡的女芭蕾舞演員。她跳下椅子，伸手來帶我走向位置。非常自然的動作。

　　她回頭沖我笑，手心緊實的像童年玩伴。

　　其實我不算自來熟的人。

　　但在那一刻，莫名聯想到了小時候的許多好朋友，六點鐘放學以後默契嬉鬧回家的文化路小分隊，卷發同桌，坐在後排的淘氣包李日超，冬天臉蛋會被凍成通紅的阿敏，還有上課和我傳紙條下課陪我上廁所的韓豆同學，她早些年在呼和浩特結了婚，因為窮，當時我給的份子錢不算多。

　　也不知道為什麼在007拉我手的瞬間，腦子裡會突然蹦出這麼多不相幹的畫面。可人世間真的存在“不相幹”的事情嗎？

　　記憶先于生活。

　　我們遇見很多很多張臉，它們交叉，重疊，各有不同，但總有共通時刻，在耐心聆聽的時候，在對方用一種溫柔如嬰兒的眼神看你時，既不打斷也不扭轉。直直的觸到心底。頃刻，交換完彼此情感的新陳代謝。

　　從身體的一個踉跄、語氣的一個磕巴開始，愛上對方，打開自己。

　　陌生人之間其實是沒有秘密的。

　　我不太願意用一見如故或相見恨晚來形容當天的感受。隻能說，在007和我袒露自己的同時，她也瓦解了我的一部分。

　　我喜歡這樣的女孩子，果決，矯健，鮮活，有行動力，是一朵鋒利的雲。

　　不斷遊走又不斷變化形狀。

　　是我心目中真正符合對“少女”一詞的定義。（哦，她自己更願意用“少年”和“神經質”來形容hhh）

　　我在豆瓣上班，也住在豆瓣胡同 007從不掩飾她自己身上對于事物的标準。

　　比如，雖然是湖南人但并不愛吃辣；牛羊肉不吃；不怎麼喝飲料，每晚睡覺很早，是屬于典型的養生系90後。

　　辣的那一份自然是我的：）

　　和這樣的人相處，倒沒有太多負擔。

　　你不用擔心她說“沒關系，我什麼都可以啦”其實是礙于情面不好意思直接表達訴求，她會照顧别人的感受，也不會刻意壓抑自己的想法——而這點是我用了很多年才終于學會的。

　　和所有都市男女的話題契機都差不多。不可避免的聊到了職業，我才知道，007原來在豆瓣上班，不僅如此她還住在豆瓣胡同。

　　很多豆瓣用戶都知道的一個故事。豆瓣創始人楊勃（阿北）早年間就住在豆瓣胡同裡，從IBM辭職以後就在附近的一家咖啡館敲代碼搭建出了“理想中的社區”的雛形，時至今日，豆瓣仍然是不少年輕人私心裡的精神角落。

　　那邊，好像現在還真有一家咖啡館叫豆瓣咖啡。

　　但應該不是阿北呆過的那家。

　　007住在豆瓣胡同卻完完全全是巧合，平日裡除了工作，她最多的時間都在看話劇、音樂劇之類的，天橋藝術中心和附近的保利劇院是她最常去的劇場。

　　“努力工作就是為了——票子換票子。”

　　她實在太熱愛劇場了，聊到這些整個人都眉飛色舞起來。“一個演員的動作、表情、聲音和所有細枝末節的肢體幅動，置身其中，都不該有多餘的累贅，才能讓觀衆做到完完全全通體的感同身受。”話劇不僅是表演，更是滲透。讓所有面目模糊的人在裡面逐漸觸摸到清晰的自己。

　　那些打動人心的東西就是多了分“偏偏”。

　　為什麼偏偏是這個演員，為什麼羅密歐和朱麗葉必須踩着悲怆的步調才凄美，為什麼光要打在她的腳上，而不是臉上。

　　為什麼話劇講究現場原聲，為什麼韓雪在《白夜行》現場放自己的原聲錄音會被大家群嘲抵制。真實是喜悅的最初架構。有血有肉有羞恥感才使得藝術區别于娛樂。所以我們可以放棄糾結流量小生為什麼摳圖，但沒有辦法原諒話劇演員放錄音。不管為什麼，這都不迷人。

　　過往的一些票根

　　007說這個月22号她會去看現場的《白夜行》，因為制作團隊真的很棒，無論如何，也不希望那件事給整個巡演造成太大的不良影響。

　　走在路上她突然哼起《癡情司》來：

　　夢還沒有完，大寒尚有蟬。

　　夜來冒風險，叫喚着雨點。

　　其實你我這美夢，氣數早已盡。

　　重來也是無用。

　　我想到了什麼，歎了一口氣和007說，現在聽不到阿詩的歌了喔。

　　不想談什麼政治。

　　隻是覺得遺憾。

　　世界上很美的東西往往消亡于莫相幹的格鬥。

　　說來也巧，007說《賈寶玉》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看現場的音樂劇。

　　從此迷上了劇場。

　　那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音樂劇。

　　我們竟然在平行時空裡有相同的“第一次”。不過當時更打動我的是那首《癡情司》，作為當時舞台劇裡13首曲目中的一首，長期霸占我的歌單。現在聽不到了。

　　想起何韻詩所飾演的寶玉那一句，“今日一别不知何時才能再見面，能和即将說離開的人說一聲再見，其實也是一種恩典。”在往後的歲月中才身體力行體會到個中箴言。

　　歎紅樓金钗，醒覺不複見。

　　水瓶座的好奇心 007身上有個很好玩的片段。

　　她大學的專業是服裝設計，老實說，我不太能想象習慣上蹿下跳的她安安靜靜坐在那裡縫制衣服的樣子。違和感略強。

　　所以當她說出“我大學的時候和朋友們拍了不少gay片兒”的時候。

　　我内心才會浮現出一種，哦，這才是她的感覺。

　　007是蠻典型的水瓶座。

　　天馬行空。思維跳躍很快。别人是線條思維，她是圖像思維，推動她前進的更多是對一件事的強烈的美好的幻想，不是說她不切實際，而是她有一種清亮人格，看這個世界不帶成年人的濾鏡。

　　沒那麼多顧慮。

　　我現在每天都能收到很多讀者和朋友的私信，說自己又有一個多麼偉大的創意之類的……然後呢……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其實創意這種事，真的不缺。

　　缺的是執行力、一鼓作氣的笃定，以及是否最終是否去做了，才是關鍵。

　　既想洞察世事之美，又站在原地袖手旁觀。

　　這樣的人一輩子隻配望梅止渴。

　　那個gay片的系列微電影，前些年在網上點擊量很高。

　　007算是幕後的編劇。

　　我有問過她之後還會不會打算在做一些類似的事情。她沒有給出具體的回答。上大學那幾年，到底無憂，可以任憑心意去選擇一些不賺錢的事情，007說起那段拍片子的經曆，除了對于内容的新奇探索，還有就是大家夥一起去拉贊助又心酸又好玩的難忘回憶。

　　“為了拍西直門的教堂，找了很多資源才聯系上。”

　　“三萬塊錢，兩小時，對于大學生真的好貴啊。但為了片子的質量，大家還是咬咬牙忍了。”

　　畢業後007沒有從事影視相關行業。

　　輾轉過幾份工作，但大體上她沒有消耗掉自己對這個世界的好奇心和熱情。她還是那麼生龍活虎的。不管是對工作、生活，還是愛情。

　　那天吃過午飯，我們結伴去附近的一家創意空間聽《讀庫》主編三哥（張立憲）的分享會，沿途穿過幽折的胡同，陽光很好，樹木青蔥。

　　我停下來拍照。

　　她站在旁邊歪着頭說，好像新海誠的動漫系列哦。

　　“媽媽，你看那個阿姨，好像一個小孩啊。” 因為是六一。

　　所以當天的創意空間裡除了有講座，還設置了很多給小朋友玩的遊戲。

　　爬上樓梯，到天台，有一片遊泳池裡放了許多小鴨子，旁邊是家長帶着孩子，下午三四點的陽光逐漸不再那麼暴躁，大家的精氣神兒看起來恢複很多。但多數家長臉上還是頹頹的。

　　007看到那片小鴨子的時候，整個人都被點燃了。

　　開心的對我說，“曉雨曉雨快來玩”。

　　然後一溜煙兒跑到前面去，有個小男孩，咯咯的笑，撲向媽媽懷裡說，“媽媽，你看那個阿姨，好像一個小孩啊。”

　　007的背影被風吹起像個鼓鼓的風琴。

　　小男生又繼續撒嬌道，“我想去和她一起玩。”

　　他媽媽擡起頭和我對視。兩個人都笑了。

　　其實兒童節從來都不是給兒童過的，因為玩具、遊戲和理所當然沉浸在喜歡的事情裡，對他們來說，是日常，并不奢侈，但對于大多數成年人來說這些已經非常遙遠。

　　也是在那一刻，我意識到，為什麼在007身上總讓我聯想到童年。

　　因為她心無旁骛，沒有雜念。

　　大哭大笑，直來直往，所有的情緒都不會刻意迂回，她也有煩惱的地方，但并不過分執着。

　　我們同樣談到許多關于家庭、愛情和婚姻的看法。怎麼說呢……并不沉重，而我已經很久沒有感覺那麼輕松了。

　　在活動現場有塊KT闆是用來給大家寫“心願的”。

　　007趴在那裡鄭重其事的樣子，我走近一看，看到的是八個大字：

　　好好生活

　　好好睡覺

　　長夏無聊，看似緊緻的生活實際上建立在多麼薄弱的半山腰上，任何一點風雨交加，都可能摧毀眼前這茅草屋般的美好幻象。

　　這八個字雖然簡單，但真的一語中的。

　　還有什麼比“好好生活，好好睡覺”更重要的呢。

　　能有一顆堅韌而純淨的心來持以穩固。

　　到底是幸事。

　　我們無法拒絕成熟，但有人永遠純真。

　　-End-

　　體驗者：007

　　職業：商務策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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