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的權謀之術,在梁山首屈一指,他坐頭把交椅,應該是實至名歸,因為要領導一群山賊水匪土豪劣紳變節軍官,晁蓋那樣的豪邁、魯智深那樣的俠義,統統不好使。就連智多星吳用,也因為文人固有的瞻前顧後首鼠兩端,難以挑起梁山的大梁。
在官場裡摸爬滾打多年而且黑白通吃的郓城縣押司宋江,權謀水平之高,梁山衆好漢隻有三人能看穿:一腳把你踹進坑裡再拉上來羞辱,這就是你欠了我的人情,如果你“不領情”,那麼我也不介意再把你踹進去一次。這三位看穿宋江權謀之術的梁山好漢,一人遠走高飛飄然而去,兩人戰戰兢兢俯首帖耳。
盧俊義之所以家破人亡,主要誘因不是老婆賈氏不賢惠,也不是管家李固不安分,而是因為吳用在他家牆上寫的那首反詩。
在吳用智(死)賺(坑)玉麒麟那一段中,有很多令人費解的地方:盧大員外家并不缺文房四寶,怎麼會允許這個江湖騙子在自家牆上塗鴉?塗完之後沒有再刮一次大白,精明伶俐的浪子燕青居然也沒看出這是一首藏頭詩?
咱們今天說的不是盧俊義多愚蠢燕青多疏忽,而是要說宋江的權謀之術,所以盧俊義家為什麼不刷牆,咱們有時間再聊。
俗話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宋江和吳用就是在盧俊義家的蛋殼上敲了一錘子,這才給了李固可乘之機。在盧俊義冤案中,宋江是主謀,吳用是執行者,李逵隻是個道具,梁山衆好漢都是同謀——他們虛情假意挽留盧俊義,就是給李固的操作争取時間。
因為人人有份,所以被踹進坑裡的盧俊義不可能一點恨意都沒有,為了制服盧俊義,宋江還要徹底打掉他大員外的自尊心,宋江才取的辦法就是對盧俊義兩次羞辱,讓他放下架子認清形勢,甘當沒有實權的超級打手。
宋江羞辱盧俊義,是從“讓位”開始的。
盧俊義剛從坑裡被“解救”上來,宋江就安排了一出好戲:“宋江見了盧俊義,納頭便拜,盧俊義慌忙答禮。當下宋江要盧員外為尊,宋江再三拜請,盧俊義哪裡肯坐。”
宋江是真心讓位嗎?當然不是。梁山衆好漢看宋江玩兒讓位把戲,早就看膩了,他還沒坐上頭把交椅的時候就開始讓,一直讓到盧俊義上山也沒讓出去。但是大家還得配合着演,于是就有了李逵和武松先後發作,當場打了盧俊義的臉:“哥哥若讓别人做山寨之主,我便殺将起來。”“哥哥隻管讓來讓去,讓得弟兄們心腸冷了。”
要不是吳用出來打圓場說此事稍後再議,盧俊義恐怕要羞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了。宋江就是用這種羞辱的方式告訴盧俊義:“梁山是我的,大家都支持我,你,沒戲!”
盧俊義受此羞辱,本應該心灰意冷才對,可是晁蓋在天之靈卻不讓他消停,所以才把史文恭困住後送到了盧俊義刀下:“史文恭正走之間,隻見陰雲冉冉,冷氣飕飕,黑霧漫漫,狂風飒飒,虛空中一人,當住去路。史文恭疑是神兵,勒馬便回,東西南北,四邊都是晁蓋陰魂纏住。”
晁蓋纏住史文恭的真實目的,其實就是給宋江找麻煩,讓他坐不成頭把交椅——史文恭此時已經喪魂落魄失去了戰鬥力,就是送到李逵甚至時遷面前,他也隻能被生擒活捉。
一看盧俊義真的生擒了史文恭并有望坐上頭把交椅,宋江故伎重施,對盧俊義進行了第二次羞辱:他不是直接讓位,而是召開大會讓大家替他站台:“宋江就忠義堂上,與衆弟兄商議立梁山泊之主。”
既然晁蓋已經說了“若那個捉得射死我的,便教他做梁山泊主!”宋江也一口咬定射死晁蓋的是史文恭,而盧俊義也真捉到了史文恭,那麼梁山頭把交椅的歸屬已經沒有争議,宋江為什麼還要召開大會“商議立梁山之主”?
宋江的權術再次奏效,盧俊義再次被打臉:“兄長為尊,盧員外為次,人皆所伏。兄長若如是再三推讓,恐冷了衆人之心。”“我在江州舍身拚命,跟将你來,衆人都饒讓你一步。我自天也不怕!你隻管讓來讓去,做甚鳥!我便殺将起來,各自散夥!”“哥哥手下許多軍官,受朝廷诰命的,也隻是讓哥哥,如何肯從别人?”“我們起初七個上山,那時便有讓哥哥為尊之意,今日卻要讓别人!“若還兄長推讓别人,灑家們各自撒開!”
當衆站出來掃盧俊義面子的,是吳用李逵武松劉唐魯智深,從武松開始,唱反調都是因為吳用給他們使了眼色:“武松見吳用以目示人,也發作叫道。”
名正言順繼承晁蓋之位,現在卻成了梁山公敵,鬧不好還有可能性命不保:盧俊義和燕青就是再能打,也打不過那麼多人聯手。
再次蒙羞,盧俊義心頭肯定有一萬頭羊駝奔騰而過:好好的大名府首富當不成,上了梁山又在大庭廣衆之下被口水淹沒,我招誰惹誰了?
盧俊義被宋江兩次羞辱,他是徹底沒脾氣了,也開始配合宋江演戲:所謂的分兵攻打東平府東昌府,盧俊義根本就沒想赢,所以他隻是派副将井木犴郝思文和八臂哪吒項充去挨沒羽箭張清的石頭,能打的大将誰都沒出手。浪子燕青百發百中的弩箭,也是隻射馬不射人,張清跌落馬下,也沒有上去抓俘虜。
盧俊義算是看明白了:我根本就玩兒不過宋黑子,為了保命,還是消停點吧,如果我先拿下東昌府,還不得成為晁蓋第二?
看穿盧俊義權謀之術的盧俊義,從此再也不多嘴多舌,就老老實實地坐在第二把交易上當木雕泥塑:宋江讓我幹啥就幹啥,咱是磨道的驢——聽喝。
除了盧俊義之外,還有兩位梁山好漢也看穿了宋江的權謀之術,其中有一個就是智多星吳用——很多事情他都跟着摻和了,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宋江。
看穿宋江權謀之術的吳用,跟盧俊義一眼戰戰兢兢俯首帖耳——自從宋江坐穩頭把交椅,吳用說話也開始小心謹慎起來,每次提建議,最後總不忘加上一句:“一切全憑公明哥哥做主。”
吳用是真的怕了宋江,他可以跟晁蓋有啥說啥,但在宋江面前必須謙恭乖順,那是因為他知道保正晁蓋好對付,而郓城押司算是官場中人,他這個鄉村學究根本就鬥不過。
盧俊義吳用戰戰兢兢俯首帖耳,另一位看穿宋江權謀之術的梁山好漢,則因為本領高強而顯得灑脫自在:梁山不好,道爺不伺候。
這位道爺當然就是入雲龍公孫勝了,他一開始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梁山有難,不請不來),最後連網都不曬了——征方臘之前他就徹底離職了,要是有公孫勝在軍中,梁山好漢不會折損大半,行者武松也不會丢了一隻胳膊。
從宋江盧俊義吳用公孫勝身上,我們似乎能看到四種人的影子:頭把交椅宋江大權獨攬不容他人染指;二把交椅盧俊義屢屢蒙羞終于認清形勢,甘當有名無實之備胎;三把交椅吳用謹小慎微首鼠兩端,也知道自己難挑大梁隻能藏在幕後;而入雲龍公孫勝屬于稀缺人才,既不重名也不重利,對權也不屑一顧,這就叫尊嚴來自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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