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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愛情執着到底好不好
對愛情執着到底好不好
更新时间:2025-04-20 14:01:09

  在愛情裡,太執着不好。連受傷都看起來那麼令人心疼,卻又無人來疼你,隻能自舔傷口。

  

  《芈月傳》裡的魏夫人

  

  《畫皮》裡的王生妻子

  

  《甄嬛傳》裡的華妃

  題記

  浮雲掠滄海,薔薇綻血花,四方之涯,昆侖之巅,有精石為引,有魚獸作蠱,有拈花作笑,有愛荒于心。長生漫漫,窮途無盡,相思無期。

  壹

  淩晨時分,那隻叫魅的夜妖再一次安靜地伏在窗邊,眼簾上泛滿潮濕溫潤的光,時而長嘯,時而長泣。遠方有三足烏憩在枯藤上,守衛這片被稱之為末名的小島。細瘦的天空介于深灰與灰白之間的水墨遊走。杏樹枝蔓在清淺的風中溫柔拂動,伴着雨水發出優雅而傷感的音符。

  月光清涼。照進這面四方冰冷的牆。厚重的鐵鍊在霧色中發出沉悶而刺耳的聲響。這是蒼周國百裡之外一座廢島上的高塔。

  塔中女子,有清瘦的輪廓,穿藏青色的綢袍,整個身子靜默在一張黑色長椅裡。神色渙散。深刻的記憶與忏悔一并綿長不斷,在身體的裂縫中與日漸長。

  穿越漫長的憎恨與孤獨,我仍然記得那個年輕的自己将劍抵在對方面前的絕望,“要麼愛我,要麼殺了我。”

  十一年了。

  我将自己投置在這冰冷的高塔中,已然十一年。不問世事,無愛亦無歡。無視魅細碎的偷窺與苦求。她說,蒼周王已病入膏肓,他最後的心願,也許隻是想見你一面。

  她說,難道你打算一生都要用沉默來面對嗎?

  她說,即使有怨,十一年的時光也足夠。

  她說,也許,是時候告訴你真相了。

  遇到蒼周王之前,我還隻是愛穿青衣,吹笙曲,賦詩詞的調皮公主。眼色清明,笑聲爽朗。喜穿男裝在市肆上招惹陌生的姑娘,看她們臉上綻出如晚霞一樣的色彩;喜聽我心愛的少年梵摩撫琴;喜把明月當唱本,詠出凄迷憂傷的味道,喜在水香與霧氣并重的小島上遊走,渴望當一名雲遊四方的說書人,向各島君主宏揚天下平和的夢想。

  父王說,這是在癡人說夢。他說,普天之下,強者肉,弱者食是不變的真理,哪會有什麼平和?他說,我做夢都想着去征服。

  他說,你真是個怪胎,給我滾出去。

  他讨厭我。我卻想不起,那到底是因為什麼。我總覺得自己失去了生命中某段很重要的記憶,或者某個重要的人。但沒有人可以告訴我。

  在我的記憶中,東陸島上的六大島國從未曾安生共處過。父王說,在這四方之涯,除了征服,就是被征服。平和?做夢。

  然而,父王的優柔寡斷與盲目自大的決策,一次又一次将九淵國陷入被征服的境地。于是,從長樂七年開始,驚慌失措的父王聽從群臣谏議,奉送金銀珠寶以及五座小城,還派出皇子為人質向強國蒼周求和。此等誠意,蒼周國自是欣然接受。

  但求和,從來隻是一種假意迎合的姿态。

  貳

  在我模糊的關于年少的記憶中,皇宮的各個角落都彌漫着一種驚恐的氣息。那種詭異的氛圍大概是從長哥哥青鸾被蒼周國砍下首級,并派特使将那個血肉不堪的頭顱呈到九淵國朝堂之上開始。

  據說那一年的星相特别混亂。祭司稱此等征兆會大利東南方。于是,在居安求和五年後,趁着蒼周新王忙于應對皇權糾葛之際,父王不顧長子青鸾的安危,不顧蕙妃以死相逼的苦求,毅然親率雄師征伐,以為會将蒼周國攻個措手不及,重拾九淵國百年前的強盛威名。

  但他太低估了蒼周國的新王。那個面容清冷看似柔弱的二十二歲少年,竟然是一個手段狠辣,行事凜冽,心思晦深的男子。那場慘烈的戰争,不僅令父王失去了一位聰慧優秀的皇子,和兩座上好的城池,更令父王所有積攢的意氣與士氣轟然坍塌。

  那天之後,那個可憐的女人蕙妃就瘋了。她時常披散頭發光着腳在皇宮冰涼的青石磚上奔跑或者哭泣。唱一支催眠的曲。

  那是很多年前,她唱給青鸾聽的曲子。在青鸾去往蒼周國之前,他曾抱着滿腔抱負對她說,兒臣一定會不辱使命,兒臣知道,助父王完成他的夢想,也是母親你的夢想。

  她摟得他那樣用力,那樣不舍,那樣心疼,她說,兒子你一定要活着回來。

  再後來,聽說已是瘋婦的蕙妃就失蹤了。

  而據說,第一個派往蒼周國的質子并非青鸾。究竟是誰,皇宮裡無人知道。那位質子如今下落如何,也無人告訴我。所有人,提及那次求和,都如避瘟疫。我于是猜測那應該是一次失敗的求和。

  是為引得父王的注意,更是為大局着想。三年前,蕙妃自薦青鸾前往蒼周。

  隻是到了最後,她才不得不發現,即使她費盡心思,籌謀半生,在王的心中,也從不曾有她。即使她為他失去了唯一的兒子。但那又如何?她的眼淚與哀求,并無法阻止他征戰的決心,更無法挽回青鸾的性命。

  哀莫大于心死。

  可惜很多的人,總是在心死之前,才肯真的看透一切。

  叁

  我是九淵國的十三公主。臣民眼中的異類。他們憎我,疏我,咒罵我。隻因我的母親是一個來曆不明的女子。她被父王在一次郊外狩獵時帶回皇宮,封她為冰妃,對她百般寵愛。對于一個沒有任何背景,又不懂宮中争鬥,而且還清高寡漠的女子而言,這樣的恩寵無疑是危險的。入宮不到兩年,她就如同一株水草,被所有人孤立,懷疑,探究。而郦王後的突然暴斃,更是給了所有居心叵測者最好的借口,她們不斷向父王進讒言,捏造證據,直指她用法術陷害了郦後。

  恩寵成了利劍。

  愛染上塵垢。

  當他用冷冰的口吻質問到底是不是她所為時,她沒有辯解,隻是無比失望地說,既使所有人都不相信我,你也不應該懷疑我。

  那你告訴我,你最後見到郦王後時,你們都說了些什麼,為何在你離開沒多久,她就遇害?

  她沒有回答,隻是再一次問他,你真的也認為是我做的?

  見對方憤怒而沉默的面容,她突然笑了,并不再作任何解釋。

  于是。

  作為弑後的兇手,她被鎖上鐵鍊,嚴刑拷問,最後被投放到幽深的冷宮,下令終生不許踏出宮門半步。

  從此,她拒不再見王。也不肯再見幼小的我。再後來,父王身邊納了蘭妃,我開始由她撫養。而關于冰妃,似已徹底被父王放逐。

  隻是,在我幼小的記憶裡,時常會夢見一個蒼白的女子踩着稀疏的月光來看我。有時候哭,有時侯哼着歌謠,更多的時候,她都是沉默不語。

  那個時候,我并不知道她是誰。

  直到七歲那年,父王被告之,冰妃掙脫鐵鍊逃走了,下落不明。那夜,父王在蘭妃的宮中喝得酩釀大醉。醒來時,他将一幅畫呈到我面前。他說,漓娑,我一直沒有告訴你,畫中人,是你母親。她終究帶着怨恨離開了我,可我卻發現,自己仍然是愛她的。

  那些年,九淵國的大街小巷到處張帖着通緝她的藤狀文書。

  十歲那年,終于有了母親的最後下落。是在一個叫薔薇的小鎮上,她與打漁人雙宿雙栖,做一個最平常不過的村婦。當那群像獸一樣的皇宮殺手打破他們的平靜生活時,她就那樣不顧一切把身子投在冰冷的利箭前。

  她冷冷地說,他是無辜的,求你們放過他。

  據說父王趕到時,隻來得及接住女子柔軟墜落的身體。最後的重逢卻是死别。

  他問她,為何?多年來我尋你,想你,念你,你卻愛上了别人?為何?為何?

  天邊殘紅如血。

  而有些故事,卻永遠不需要再有答案。就好像,她拼死保全打漁人,而對方卻甘願陪她赴死。就好像,在九淵皇宮囚禁的那些年,她時常穿過淩晨的花朵與沉睡的宮牆,潛進王的寝宮,隻為偷偷見心愛之人一眼。最後,她無法再忍受他對自己的遺忘,終于下定決心離開。就好像,打漁人明知她心中所愛另有其人,仍然毫無所求,隻求可以對她好。

  隻是,父王永遠不會知道,這個像花朵一樣墜落的女子,她其實會所有絕世的法術,能輕易穿過宮牆與枷鎖,如麻的利箭,她隻要欠一欠身體,就可避過。

  她不逃,隻是因為,不想再逃。

  她倦了。

  肆

  長樂十三年。在各國不斷征戰與吞并中,東陸島逐漸形成三國鼎立之勢。蒼周,越耳,九淵。自從上次犧牲青鸾也未能挫敗蒼周後,父王再不敢輕舉妄動。蒼周王也志在征服鄰國其他小島,也就暫無意與九淵結為宿敵。于是,父王一如既往将皇子送到蒼周皇宮為人質。這樣安穩了幾年之後,父王又開始蠢蠢欲動。

  那一年,十四歲的公主離宓被送往另一強國越耳和親。嫁給越耳國的太子重愚。據說此人聲名狼迹,妻妾無數,長年流連煙花之地。

  當然,此人品行好壞并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離宓當時已有意中人。

  但對于父王而言,沒有任何事,比他的江山社稷更為重要。

  我永遠記得臨出宮前,哭成淚人兒的離宓站在蒼灰色的鹿台上,大聲喝退所有将士,獨獨留下那個沉默的男子。她就那樣看着他。是心碎,更是絕望。

  你仍然沒有話要對我說嗎?她問。

  保重。他說。

  這是他們之間最後的對白。

  兩年後,離宓于越耳皇宮中郁郁而終。而那沉默男子,也早已另娶他人。相忘于江湖。

  那個時候我開始知道,愛上一個人是一回事,能夠與一個人長相守又是另外一回事。

  伍

  在一個清冷的早晨,陪我兩載的宮廷樂師梵摩站在雕花的窗外沉默着向我告别。他穿着那件我最愛的麻質長袍,背着行囊,哼一支離别的曲子。

  這個我喜歡的少年,他終于還是選擇扔下我。

  他說,我不想再繼續這種無望而危險的等待。他說,我曾經希望你跟我一起離開,我們找一處桃園,隐居避世,但你并不這麼想。

  他說,一個月之後,我就要成親了。

  他說,有的時候,愛是放棄。

  那天,我打碎了房中所有可以打碎的東西。我像失去了生命中所有的水份一樣,驚慌失措。我仿若又回到兩年前,剛從一場大病中醒來的自己。

  無助,茫然。

  我不明白,為什麼明明愛着,卻要放棄?

  為什麼?

  窗外寂靜無聲。而少年早已經離開。

  在梵摩成親當天,我憤然遠離了九淵這片熟悉的土地,穿一襲青衣前往薔薇鎮。那個讓母親甘願憩栖的所在。我不知道當所有人發現他們的十三公主消失時,會有着怎樣的表情,我想知道的,隻是梵摩會不會有點心痛?

  陸

  薔薇鎮。

  我在孤獨與落魄中度過了最為絕望的半年。在這座花香與鳥聲并存的小鎮,無人知道我曾是一個島國的公主。每日我在微暖的日光中醒來,慵懶地伸個懶腰,去河邊打一桶清水洗臉。再到街角的雜貨鋪買二兩蠶豆和一壺烈酒,倚着藤屋邊的桂花樹,自飲自酌。偶爾想念一個人,但與日漸少。正午時分,會到街頭看走索的伶人表演,聽流浪的說書人講故事。入夜,有好奇的小妖愛探着頭在窗外打量。我喝斥一聲,她便輕巧離去。

  絕望且淡的溫暖時光。

  當那個男子急促而霸道地推開我的藤屋時,我就預感這種平淡的日子就此宣告終結。那夜,薔薇鎮下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場暴雨。

  三足烏在夜空中嘶叫得異常狂烈。某種詭異而危險的氣息漸次擴散開來。我在竹床上輾轉反側,不得入眠。然後就聽見小徑上依稀有沉重急驟的腳步聲。

  門突然間被推開。

  我承認在見到他的第一眼,我被驚到了。男子的灰袍上沾滿斑駁的血漬,發髻淩亂。唇角微揚,眼神肅殺,左肩的傷口還在流血。腰間系一塊上好白玉。

  我看着他良久,良久。竟覺得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我們認識嗎?

  話未待問出,這男子似乎以為我要喊救命,于是拼盡全力撲過來,手指如蘭,嘴唇像花朵一樣輕啟,他說,噓,别出聲。

  這句話之後,我就見到他以花朵的姿态柔軟地與地面平行。連我自己都沒有想到,我會救他。

  當一群蒙面的刺客沖進藤屋問可有見穿灰袍的受傷男子經過時,我用力搖了搖頭。

  柒

  等到那些殺手徹底離開後,我才抱着一團破碎的布絮跑進柳條狀的暗閣後面替他包紮傷口。又打水為他洗臉。男子臉上血漬逐漸消退時,我竟發覺他是個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許是我的包紮技藝不佳,很快,男子就從疼痛中蘇醒過來。

  他警覺地打量這四壁如洗的藤屋,又見我手中拿着剪刀,于是虛弱地喝道,你想幹什麼?你……怎麼會在這裡?

  大概是見我并無惡意,才帶着一絲驚喜地問,剛才,是你救了我?

  他們為什麼要追殺你?

  這是我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你想知道嗎?

  我帶着迷茫的神情等待他繼續說下去,哪知他瞪我一眼,喂,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捌

  或許在這個故事開始講述前,你應該猜到了他是誰。蒼周國的王。那個傳聞中喜殺戮,好戰争,性情冷酷的帝王。那個斬殺了我的長哥哥青鸾的蒼周王。他是蒼周先王最寵愛的兒子。所以,蒼周王不顧長幼有序在诏書上執意立他為太子。

  自他登基開始,他的周遭就殺機暗湧。盡管他的才華與智謀,足以成為一個偉大而傑出的帝王。越是這樣,那群虎視耽耽的皇兄們越惶恐。

  在蓄謀已久之後,他們聯手他的王後茉莉,裡應外合将他趕下了王位。他永遠記得,當叛軍長驅直入皇宮時,他還在想着茉莉的安危。可恰恰是這個他自以為最心愛的女子,卻含淚微笑着告訴他,我是廢太子洌的人。

  她說,茉莉的心很小,隻裝得下一個人的愛。可我很早前就遇到了洌。

  她說,對不起。

  你并沒有對不起我,茉莉。

  是盛怒更是恨意,使得他拼盡全力勒住女孩柔軟的脖子,直到她的氣息漸漸微弱,直到他的眼淚終于落下來,他說,茉莉,孤讨厭别人說抱歉,所以,我們還是互不相欠的好。

  他說,我愛的那個人,其實也不是你。

  他癱坐在茉莉冰涼的屍體邊,視覺渙散。突然間看不到遠方的路。曾有的滿腔抱負,年少時擁有過的深刻愛情,那些一統東陸島的夢想,正随着死亡的逼近從他的身體中一一抽離。

  在昏倒之前,他對自己說,如果有選擇,孤絕不再為别人而活。

  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有年輕的侍宦跑過來,執意要與他互換衣衫,他說,趁着兵荒馬亂之際,逃出去,以待東山再起。他說,今天之後,世上再無你。

  他說,蒼周王越臻自焚宮中。

  他說,越臻,我一直希望可以這樣喚你的名字。

  他說,越臻,我很開心是為你而死。

  他說,你一定要活着,因為這個世上還有個人在宮外等你去與他相見。

  他說,我永遠記得十七歲時你的樣子。那時,你們是一對壁人。

  有時侯,你并無法分辯誰是敵人,誰是朋友。所以,從我逃出蒼周皇宮開始,我就選擇不再輕易相信任何人。可是,我相信你,相信你。

  薔薇鎮的夜風吹得人有絲絲涼意。我記得在我們都喝得很醉時,依稀聽見這個叫蒼越臻的男人帶着隐約的哭泣對我說。

  玖

  那應該是我生命中最為美妙的一段時光。我沒有想到,會與這個寡淡神秘的男子成為朋友。偶爾在落雨的黃昏,當天空被描繪成徹底的灰黑,當青石闆的街道上鋪滿樹木厚重的陰影時,我們會喝上幾杯水酒,聊一些且淡且久遠的舊事。他依然不喜說話。喝得多了,便會對着天空發呆。偶爾吹箫,臉上布滿某種神秘的哀傷。

  所有的魚群遊到了河水深處。

  在這個長年霧氣萦繞的薔薇鎮上,我們時常衣着華麗地穿越于那些青石舊巷,看日落,聽細雨,一起打家劫舍,一起到街頭賣藝。偶爾也央那走索藝人,教我們如何在高空中走索。我們還共同養了一隻夜莺。彼此沉默的時候,便安靜地聽夜莺歌唱。

  那個時候的我們,如同兩隻取暖的困獸,眼神雖然望向遠方,心卻渴望被擁抱、被了解、被占有,緊緊的,不留一絲缺口讓回憶擠起來。

  絕望而窒息。

  時常,我會站在月光的陰影下窺他。那些從歌聲中滲透出來的哀傷面孔,總能輕易勾起我對愛情的美好遐想。他細碎白晳的牙齒,他清秀的眉眼,他微微張啟的唇,他飽滿的下巴,他深沉的嗓音,他裸露在空中的完美瑣骨,我總想很深很深地吻下去。在他揚起的唇角,他裸露的皮膚上,留下我微涼的溫度,身體的力度,手心的濕度。

  但我知道,他一定會惱怒而冷漠地逃開。

  所以,與他在一起的每時每刻,我都要不斷地、不斷地遏制那些與愛有關的幻想與沖動。我不想令喜歡的人為難。更不想聽見自己被拒絕的碎裂聲音。

  兩年的時間裡,我曾無數次嘗試向他表白,在竹葉上寫莫名的情詩;采摘空谷中的玫瑰贈他;親自為他下廚煮飯菜;趁他沉睡時,輕聲說“我愛你”。給他講詩經中那些迤逦的句子。

  我希望他能懂我那些含蓄的暗示。

  但他表情沉默,目光涼薄而淡定。

  我于是一次又一次陷入那種因幼稚的小舉措懊悔不安又痛不欲生的哀傷陰影裡。兩年來,我們一起賞遍了鎮上所有美景,完成彼此所有奇思妙想的願望,盡管我發現,我仍然無法猜透他睡夢中的呓語。但仍然覺得自己是幸福的。

  絕望的幸福。

  拾

  很多時候,我們以為有足夠的力量去改變一個人。但往往到最後才發現,一切的一切不過都是我們的自以為。那也許是我停留在薔薇鎮最冷的一個冬天。

  所有的花都逐漸在枯萎。就連那隻夜莺也不知道躲到哪裡去冬眠了。這個鎮子上的人們,都是一副慵懶且意興斓珊的樣子。蒼越臻不再熱衷于與我喝酒聊天,而是愛聽流浪的說書人講鎮外的轶事。又或者鑽研那些厭煩的兵書,在樹下練劍。或者在枝葉上寫字,讓他們順着河水流走。

  再美的積雪都吹不散我的憂傷。

  那個時候開始,我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我覺得這個男人随時可能會丢下我,絕塵而去。

  三個月之後,蒼周國發生了一件大事。那個竊取皇位的王者洌,在發動對越耳國的戰事上,一意孤行,大失民心,節節敗退,被衆臣趕下皇位。與此同時,他們更懷念故主蒼越臻當年的英勇事迹,盡管那是一個無法被他們馴服的王。

  就在那時,在所有子民心中已經死去的蒼越臻,被巫師占蔔出還活在世上。于是,按照卦相指引,他們尋來薔薇鎮。齊齊跪在藤屋外,淚眼縱橫,請求他回宮,重振蒼周國聲威。

  拾壹

  “你願意跟我走嗎?”

  許多年之後,我都記得在衆臣靜待他的答複時,這個我愛的男子,突然走到我面前,細膩而溫情地問我。

  他說,“我不想把你一個人丢在這裡。”

  那是蒼越臻此生對我說過的最溫暖的情話。帶着寵溺的餘溫,甘願的力度。

  從此,我帶着美好的憧憬随他住進了蒼周國金碧輝煌的大殿。遠離薔薇鎮的清風瘦花,甚至來不及與那隻夜莺告别。隻是在這幽深的大殿中,我時常幻覺模糊,聽覺失聰。總覺得在許多年以前,我曾經到過這裡。

  那一年,蒼越臻已經是二十五歲的少年,決策與手段更甚從前。或者是曾經失去過權力,所以對于失而複得的東西,更加謹慎與小心。

  而我發現,即使他帶我回來,我仍然是無能為力的孤獨。更多的時候,我發覺自己如同那些在精緻庭院中黯然綻放的美妙花朵。

  輕輕地開,悄悄地凋謝。

  憂喜無人問津。每日我就閑坐亭前,吹無聊的曲子,坐等越臻下朝。更多的時候,他則是躲進禦書房批奏折。最長的一次,我們有半月沒有見面。

  盡管蒼周王将心思全部用在處理朝政上,大臣們仍不喜歡我。他們極盡刻薄地诋毀我的身世,甚至認為我一定是别有企圖。他們時常将我堵在水榭邊,用蟲獸吓我,樂于見我驚慌失措求助的樣子,又或者是威逼利誘我離開蒼周皇宮。

  也有年老的臣子,陰戾地打量我,恨不能看穿我臉上每一條紋路,良久,他喃喃地說着我不懂的呓語,太像了,太像了。

  我沉默着微笑。

  實在被氣急,就帶着某種憤然的口吻說,除非王下旨賜我離開,否則,我是不會走的,你們與其在這裡說服我,不如去逼你們的王下旨,你們敢去嗎?

  他們确實敢。而且不忘添油加醋了一番。于是,事件便被描述成是我自恃有王的寵愛,大放厥詞,目中無人,惡意挑撥君臣關系,與妖魅無異。

  他們還說,小心她是敵國奸細。

  他們自以為可以不動聲色地掌控面前這個二十五歲的帝王,但蒼越臻隻淡淡一笑,道,她不過是一個貪玩任性的孩子,衆卿又何須與她一般計較?何況她曾救過孤的性命。

  他們固執地說,即使她救過王,也不該得到如此至高無上的寵愛,她憑什麼?況且,作為君王,你要時刻懂得該有的儀态舉止。

  是不是孤喜歡跟什麼人在一起,寵幸誰,都要得到你們的批準?向你們請示?是不是?

  那是越臻重返蒼周國後,第一次在朝堂上咆哮。衆臣惶恐,隻得尴尬結束議事。

  拾貳

  那夜,越臻來看我。沉默不言。獨坐在檐角看雨。雙眸清朗,心事滿腹。我就在離他五步之遙的地方,安靜地看他,看得那樣久,直到視覺渙散,有透明的雨水要掉下來。腦中竟有不好的念頭閃過,于是趁他沒有宣告某種結局之前,我站到他面前,半是柔弱半是懇求地說,不要趕我走。

  我說,你是要趕我走了嗎?

  他伸出手替我拭掉臉上殘餘淚漬,又将我淩亂的發絲捋到耳後,歎了一口氣,再歎一口氣,他說,離娑,你應知道我别無選擇。否則他們可能會用更卑鄙的手段對付你。

  我不怕。

  但我怕。他說,這個世上隻有你會在我危難時仍舊對我不離不棄,我不想……再次失去你。帶你來蒼周國時,我對自己說過,無論如何都要保你周全。

  我的淚便落得更洶湧了。聽他繼續說下去,我已命人在宮外安置了一座宅子,四周種滿你喜歡的薔薇,池塘裡遊着各種各樣的魚,就像當日在薔薇鎮上一樣。

  他說,得閑時,我就會出宮去看你。

  他說,等将來有那麼一日,東陸島各國相安無事,百姓安康,也許我會為蒼周國物色更英明的新王,從此樂當一個浪迹天涯的閑人。

  與你一起。

  拾叁

  于是,出宮。連同我那些始終未曾說出口的細碎心事,一并緘默,一并等待。

  宅子很大,很隐蔽。初到那幾日,我總是會忽然走着走着就迷路了。越往裡走,薔薇的香氣越發濃烈。窗外夏蟲低語輕不可聞。無風無月。

  侍侯的宮人一律面容沉默。

  三個月裡,我寫了數封書信托宮人交給越臻,未曾獲得隻字片語。

  與此同時,蒼周王要迎娶新任王後的消息傳得舉國皆知。據說那幸運的少女是首輔大人的千金祁姬,蒼周國第一美人,聰慧而執着的女子。無數貴公子都曾渴望抱得美人歸,她卻偏偏對蒼越臻情有獨鐘。

  我曾在蒼周皇宮與她見過一面。那是在我們剛回蒼周的半個月後。蒼周王設宴群臣,特許他們攜帶家眷。那天的祁姬穿一件桃紅的長袍,一直熱烈而大膽地直視越臻的眼睛。我記得在喝酒時,她還破例彈了一首琵琶曲助興。現在想來那時她眼裡婉轉的似水柔情,已然是兆征。又或許從那時開始,越臻便已留意到美人的傾慕,所以才會送我出宮。又或者……

  人在無助時往往就會無端生猜測。一旦所疑所思無從得到證實,又會抓心撓肺地難受。

  拾肆

  終于某一個夜晚,我不堪忍受全城都在熱議那場轟烈的慶典,還有新任王後腹中正蘊育的新生命,以及他們并肩站在鹿台上的幸福場景,又或者說我不堪忍受蒼越臻對我終日冰冷的疏離,于是,我選擇了一種最為糟糕的方式。

  透着魚死網破的勇氣。

  我在祁姬的酒裡投下無色無味的劇毒。當唇角滲血的祁姬在他懷中逐漸失去血色時,他看見了我的樣子。穿藏青的長袍,唇色蒼白,舉着長劍,眼睛裡照得見他暴怒的影子。

  他精緻的面容此刻全部遊滿陌生的氣息。

  為什麼。

  為什麼。

  我抱着他,觸摸他寬大袍子外裸露的皮膚溫度,哭着告訴他,因為我愛他。那一刻,我看到有無數潮濕的水藻灌溉進我的眼睛裡。

  冰冷而模糊。

  然而,他狠狠地推開了我。

  他說,也許我根本就不該帶你來蒼周國。

  他說,大臣們說得對,你是妖孽,是怪胎。是災星。

  未了,他終于對左右侍衛下令:押她入地牢。

  那一刻,我的幻覺突然前所未有的清明。這一次,我終于看清楚那團無數次呈現在夢中的瘦弱影子。約莫十七歲的俊美少年,穿越厚重的宮門,對那坐在角落裡哭泣的女孩說,别怕,我會保護你,你信我嗎?

  我信你。

  十三歲的女孩仰起頭,清澈的眸中有微笑的堅定。無論任何時候,我都信你。臻。

  他們交換了信物。他送她一柄長劍,她送他一塊攜身白玉。

  那是他們曾經相識的唯一證明。

  在蒼越臻的身影徹底消失之前,我終于把劍呈到他的面前,“還記得它嗎?”

  他的神色出現刹那的恍惚,盯着劍柄良久良久,然後他轉身,背對着我,搖頭,再搖頭。

  原來,他完全不記得了。

  可我卻一點一滴地想起來。

  我設想過一千種可能,卻仍然沒有想到我們之間最對的那一種。

  我氣極,恨極,惱極。舌頭打結,聲音因憤怒而顫抖,我說,那些大臣們說對了,我是怪胎,我是妖孽。可他們為什麼不告訴你,我究竟是誰?他們從見到我的第一眼,就已經知道我是九淵國的十三公主。可他們不敢對你言明。

  因為,他們不希望蒼周王靈魂中關于我的記憶被喚起。

  他們更害怕當年對我的陷害被揭穿。

  他們千方百計地阻止,隻為讓你不再記得我。不再記得當初那個需要你保護的幼小的女孩。可你,真的也忘記了嗎?

  拾伍

  不會就這麼結束的。

  與這句話一并呈現到蒼越臻面前的,還有我手中那柄劍。我說,既然你想不起我,既然不愛我,那麼,殺了我吧!

  殺了我。用你送給我的劍。

  然後。

  血就真的從我喉間滴到了寬大的袍子上。就像薔薇鎮上那些美妙絕倫的花朵。一朵一朵地綻開。

  他說,我不會再相信任何人。即使是一個故人。對我而言,你并沒有什麼特别。

  語堅,意決。

  我不記得那之後還發生了什麼事。我隻記得,昏迷前最後一眼,是男子穿着明黃色長袍轉身離去的背影,還有大臣們屏住聲息的呼氣。遠方獸的嘶聲凄厲。

  醒來時,已是在一個陌生而清冷的客棧。我下意識地摸一下頸間的劍傷,隐約有疤痕,還蔓延着微涼的疼。原來這不是夢。

  我翻身下樓,但掌櫃隻肯說是一位男子送我至此,留下大筆财帛托他照看我。

  之後就再沒出現過。

  長相不祥,特征不祥。身份不詳。

  我隻得滿腹疑慮走出客棧,順着小徑,直往裡走。市肆熱鬧非凡。雜耍的藝人大聲吆喝着他們的三腳貓功夫。流浪的乞丐,蓬松着枯發,招搖過市,沿街乞讨。穿過一片燈紅酒樓的樓台時,我竟然看見已經然老去的蕙妃。

  手撫一方紅帕,穿豔紅的裙裝,站在一群莺莺翠柳中間。見到陌生男子經過,細長的眼透出既清高又俗氣地打量,唇間發出吃吃的傻笑。

  但沒有男人願與一個年老色衰的青樓女子搭讪。

  他們從她身邊經過時,一律露出厭惡的表情。而她則繼續沉迷于自己的天地中。

  市肆上沒有行人經過時,她就會倚着一棵杏花樹,哼一首傷感的曲子。仿若要将一生的不甘願與懷念悉數唱出。人多時,她就會伸個懶腰,打打牙祭,向那些被無數男人包圍的年輕女子投去一記鄙夷的目光。

  也有無聊猥瑣的男子趁機吃她的豆腐。

  她就擺出貴妃的架子,喝道,大膽奴才,敢對本妃無禮,小心皇上砍了你的頭。

  猥瑣男子笑得更得意了,你要是皇妃,老子就是皇上了。

  他們隻當她是一個瘋婆子。

  也罷,大多數的人們都是看膚淺的表面。

  重遇蕙妃的那一天,我突然間有點明白,在愛情裡,太執着不好。連受傷都看起來那麼令人心疼,卻又無人來疼你。隻能自舔傷口。

  但還是要選擇執着。

  拾陸

  在我尚未明白,我與蒼越臻之間究竟發生過怎樣的過去時,我決定要将真相找出來。我開始在不同的地方停留,居無定所。

  直到一個叫魅的夜妖來找我。她透明的影子,如同大海深處幽囚的水藻,帶着某種無以言說的複雜。

  她說,我知道你與蒼周王之間的所有故事。那可能是任何人都不知道的版本。

  她說,你想要聽嗎?

  她說,要聽故事,就必須付出代價。而我,隻要你的自由。

  于是,十一年來,我自願被囚禁在那座高塔裡。不見天日。與憎恨為伍,與孤獨作伴。可恨的是,魅卻像隻無腳的鳥,時而出現,時而消失。

  即使被我逮住,她也會用各種無從拒絕的理由來搪塞我,比如時機未到,比如她肚子疼,比如我還小……

  直到十一年後的某個雨夜。魅一臉失魂落魄地站在窗外。手裡握着一團竹狀文書。那是她從鎮外牆上撕下的求名醫的皇榜。大緻是說蒼周王病重,禦醫束手無策,誰能治好王的病,将賞銀千兩。

  她說,你這麼執意想知道那個故事,那麼我告訴你。

  她說,不是所有的真相,到最後都可以令人釋懷。

  許多年前,有人花重金請我去為一個年少的太子施法,抹去他生命中某些荒唐的記憶,同時,也被命令在他的身體裡置下緻命的蠱術。可是,在見到他的那一刻,我竟然動了心。

  我記得那天也下着這樣浠瀝的雨。他站在密室的角落裡,似是預感到會發生一些重要的事。他本是一個遇事冷靜,果斷的少年,但那天,在我施法到一半時,他竟抱着頭,痛苦萬分地對我說,我什麼都可以失去,但唯一不想失去的,便是與漓之間的所有回憶。

  他說,求你。

  他說,我确定我愛漓娑。至死不更。

  說到煞尾,魅像嬰兒一樣哭泣。她說,法術施到一半而停止,雖然記憶是殘存了,但卻不能與要遺忘的那個人在一起,否則,彼此都會有危險。于是,我抹掉了你生命中與他有關的記憶。

  魅說,其實蒼周王從來沒有一刻忘記過你。不然,他不會一直佩戴那枚白玉在身。他不會求我将你送到那家客棧。他不會暗中做那麼多事。他不會托我照顧你。

  魅說,如今,他就要死了。說着,她攤開掌心,将那張求醫皇榜拿給我看。還有無數封,他曾經寫給我的信。那些泛着水漬的字迹,雖然模糊難辯,可我仍然看得出,那些關鍵的句子裡,我的名字像花朵一樣輕淺綻放。

  拾柒

  初冬第一場雪落盡時,蒼周王越臻終于阖上了那雙漂亮的眼。臨死之前,他的耳畔始終萦繞着一個幼小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某處傳來。

  他看見那個夢裡無數次出現的瘦弱影子越來越清朗。他看見有俊美的少年,合上劍,雀躍地穿過厚重的宮門,跑到那個坐在角落裡哭泣的女孩身邊說,别怕,我會保護你,你信我嗎?

  我信你。

  那應該是長樂七年的事。

  第一個派往蒼周的九淵國年幼的質子,在使臣帶領下,走上大殿。在見到年少的蒼周太子時,她清秀俊美的臉上,有雲朵的芬芳。她優雅地俯下去。

  叩見太子。

  擡起來頭,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他問。

  漓娑。她說。

  然而,十七歲的蒼周太子沒有想到,那個穿一襲男裝的少年,竟然是個女孩。他也沒有想,他會喜歡上面前漂亮的人兒。每天,他會無視輔臣的警告跑去找她。見到她被欺負,他會替她出頭,看到她哭泣,他的心更痛。

  那個時候,他不知道,這種情愫代表着什麼。

  直到十九歲時,他被迫要娶一個叫茉莉的少女。他才知道,他愛上的,是那個叫漓娑的九淵國公主。他沒有想到自己對茉莉的拒絕,會引發一場災難。

  或者說,他沒有想到,在那些高寒龍椅後面,究竟有多少雙眼睛在虎視眈眈。

  輔臣們花重金從東陸島請來一個叫魅的夜妖,試圖抹走他腦海中所有與她有關的記憶。他不再記得十九歲那年發生的所有事情。

  他不再記得她。

  那個年幼的九淵國公主。

  但是,他一直将那塊白玉帶在身邊。他也一直記得,叫魅的夜妖消失前的警告,她說,當屬于你們之間的所有記憶,以一種清晰而熱烈的方式呈現時,你們中必将會有一人消失于世。更大的災難将會發生。

  如何避免?他問。

  永不相見。魅說。

  我不信任何人。可我一直,是相信你的。離娑。

  當滿朝大臣跪地聆聽他們的王最後的遺言時,他們隻聽到這個不再年輕的王,不斷地,不斷地重複這句話。直到他眼中的世界徹底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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