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墨葡萄圖
故宮博物院 藏

紹興“青藤”：

幾間東倒西歪屋，一個南腔北調人

徐 渭

這句話是紹興青藤書屋的一幅對聯。青藤書屋的原主人是明朝的徐渭。徐渭極富才華，曾言：“吾書第一，詩次之，文次之，畫又次之。” 黃賓虹曾說：“紹興徐青藤，用筆之健，用墨之佳，三百年來，沒有人能趕上他。” 鄭闆橋有一方印為“青藤門下走狗”，齊白石也作有詩：“青藤八大遠凡胎，缶老衰年别有才。我願九原為走狗，三家門下轉轉來。”然而徐渭一生坎坷，他這一生的颠簸經曆，從其《自為墓志銘》中可窺一斑。

山陰徐渭者，少知慕古文詞，及長益力。既而有慕于道，往從長沙公究王氏宗。謂道類禅，又去扣于禅，久之，人稍許之，然文與道終兩無得也。賤而懶且直，故憚貴交似傲，與衆處不浼袒禓似玩，人多病之，然傲與玩，亦終兩不得其情也。

生九歲，已能為幹祿文字，曠棄者十餘年，及悔學，又志迂闊，務博綜，取經史諸家，雖瑣至稗小，妄意窮及，每一思廢寝食，覽則圖譜滿席間。故今齒垂四十五矣，藉于學宮者二十有六年，食于二十人中者十有三年，舉于鄉者八而不一售，人且争笑之。而己不為動，洋洋居窮巷，僦數椽儲瓶粟者十年。一旦為少保胡公羅緻幕府，典文章，數赴而數辭，投筆出門。使折簡以招，卧不起，人争愚而危之，而己深以為安。其後公愈折節，等布衣，留者蓋兩期，贈金以數百計，食魚而居廬，人争榮機而安之，而己深以為危，至是，忽自覓死。人謂渭文士，且操潔，可無死。不知古文士以入幕操潔而死者衆矣，乃渭則自死，孰與人死之。渭為人度于義無所關時，辄疏縱不為儒縛，一涉義所否，幹恥诟，介穢廉，雖斷頭不可奪。故其死也，親莫制，友莫解焉。尤不善治生，死之日，至無以葬，獨餘書數千卷，浮磬二，研劍圖畫數，其所著詩文若幹篇而已。劍畫先托市于鄉人某，遺命促之以資葬，著稿先為友人某持去。

初字文清，改文長。生正德辛巳二月四日，夔州府同知諱鏓庶子也。生百日而公卒，養于嫡母苗宜人者十有四年。而夫人卒，依于伯兄諱淮者六年。為嘉靖庚子，始籍于學。試于鄉，蹶。贅于潘，婦翁薄也。又一年冬，潘死。明年秋，出僦居，始立學。又十年冬，客于幕，凡五年罷。又四年而死，為嘉靖乙醜某月日，男子二：潘出，曰枚；繼出，曰杜，才四歲。葬之所，為山陰木栅，其日月不知也，不書。

——徐渭《自為墓志銘》

△ 三友圖 軸

南京博物院 藏

一是幼年失去親人。他出生三個月父親就去世了，生母改嫁，在嫡母（可知其母親并非正妻）處養了14年。後來嫡母去世，又跟着伯兄生活了六年，就這樣長大成人。

二是學業上“八試不中”。他參加鄉試屢屢失敗，列明學官26年，始終是個窮書生。

三是入贅潘家。他跟着嶽父在廣東陽江生活了2年，幾年後他自己家因為打了一場官司家産散盡。妻子又去世，隻能出來租房居住，開辦私學。就這樣過了十年。

四是五年幕僚時期。他做了胡宗憲的幕僚。這一時期表面上是富貴的，實則他的“瘋病”也是從這一時期開始加劇的。胡宗憲，字汝貞，明嘉靖進士，任浙江巡按使。後來胡宗憲因為交結嚴嵩父子，被指為嚴黨，下獄而死。胡被治罪之後，徐渭幾度精神失常，一心想要尋死。甚至在45歲時，寫下這篇奇特的墓志銘。

△ 黃甲圖

故宮博物院 藏

這裡再補充一篇文章，就是袁宏道的《徐文長傳》。

《徐文長傳》補充了徐渭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即為“疑殺其繼室，下獄論死”，這件事發生在徐渭寫完《墓志銘》的第二年，也即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徐渭四十六歲時，徐渭狂病發作，懷疑其繼妻張氏不貞，将她殺死，自己也遭遇了六年的牢獄之災。

△ 初進白鹿表

中國國家圖書館 藏

再者，《徐文長傳》也為我們更為具體地描繪了徐渭的“瘋病”：

晚年憤益深，佯狂益甚，顯者至門，或拒不納。時攜錢至酒肆，呼下隸與飲。或自持斧擊破其頭，血流被面，頭骨皆折，揉之有聲。或以利錐錐其兩耳，深入寸餘，竟不得死。周望言：“晚歲詩文益奇，無刻本，集藏于家。”餘同年有官越者，托以抄錄，今未至。餘所見者，《徐文長集》《阙編》二種而已。然文長竟以不得志于時，抱憤而卒。

徐渭發瘋到什麼程度：以斧擊頭，以錐刺耳。也許是這種癫狂的狀态，使得他的藝術達到了另一個高峰。

△ 草書七律詩 軸

故宮博物院 藏

袁宏道篇末評價說：“先生數奇不已，遂為狂疾；狂疾不已，遂為囹圄。古今文人牢騷困苦，未有若先生者也。”帶着對他的這一份了解，我們再去看徐渭的書畫作品，就能理解他的作品為什麼帶着一種極強的表現性，超脫傳統作品的桎梏，又沒有絲毫的矯揉造作。韓愈說“物不平則鳴”，徐渭心中有太多的憤懑和不平，以緻他的作品“怪态”百生，卻又讓人欲罷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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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撰 文|曉 寒

編 輯|漢 華、晴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