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見歡·無言獨上西樓 五代:李煜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鈎。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譯文及注釋
譯文
孤獨的人默默無語,獨自一人緩緩登上西樓。仰視天空,殘月如鈎。梧桐樹寂寞地孤立院中,幽深的庭院被籠罩在清冷凄涼的秋色之中。
那剪也剪不斷,理也理不清,讓人心亂如麻的,正是亡國之苦。這樣的離異思念之愁,而今在心頭上卻又是另一般不同的滋味。
注釋
鎖清秋:深深被秋色所籠罩。清秋,一作深秋。
剪,一作翦。
離愁:指去國之愁。
别是一般:另有一種意味。别是,一作别有。
賞析
這首詞是作者被囚于宋國時所作,詞中的缭亂離愁不過是他宮廷生活結束後的一個插曲,由于當時已經歸降宋朝,這裡所表現的是他離鄉去國的錐心怆痛,這首詞感情真實,深沉自然,突破了花間詞以绮麗膩滑筆調專寫“婦人語”的風格,是宋初婉約派詞的開山之作。
“無言獨上西樓”将人物引入畫面。“無言”二字活畫出詞人的愁苦神态,“獨上”二字勾勒出作者孤身登樓的身影,孤獨的詞人默默無語,獨自登上西樓。神态與動作的描寫,揭示了詞人内心深處隐寓的很多不能傾訴的孤寂與凄婉。
“月如鈎,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寥寥12個字,形象地描繪出了詞人登樓所見之景。仰視天空,缺月如鈎。“如鈎”不僅寫出月形,表明時令,而且意味深長:那如鈎的殘月經曆了無數次的陰晴圓缺,見證了人世間無數的悲歡離合,如今又勾起了詞人的離愁别恨。俯視庭院,茂密的梧桐葉已被無情的秋風掃蕩殆盡,隻剩下光秃秃的樹幹和幾片殘葉在秋風中瑟縮,詞人不禁“寂寞”情生。然而,“寂寞”的不隻是梧桐,即使是凄慘秋色,也要被“鎖”于這高牆深院之中。而“鎖”住的也不隻是這滿院秋色,落魄的人,孤寂的心,思鄉的情,亡國的恨,都被這高牆深院禁锢起來,此景此情,用一個愁字是說不完的。
缺月、梧桐、深院、清秋,這一切無不渲染出一種凄涼的境界,反映出詞人内心的孤寂之情,同時也為下片的抒情做好鋪墊。作為一個亡國之君,一個苟延殘喘的囚徒,他在下片中用極其婉轉而又無奈的筆調,表達了心中複雜而又不可言喻的愁苦與悲傷。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用絲喻愁,新穎而别緻。前人以“絲”諧音“思”,用來比喻思念,如李商隐“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無題》)就是大家熟悉的名句。李煜用“絲”來比喻“離愁”,别有一番新意。然而絲長可以剪斷,絲亂可以整理,而那千絲萬縷的“離愁”卻是“剪不斷,理還亂”。這位昔日的南唐後主心中所湧動的離愁别緒,是追憶“紅日已高三丈後,金爐次第添金獸,紅錦地衣随步皺”(《浣溪沙》)的榮華富貴,是思戀“風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破陣子》)的故國家園,是悔失“四十年來家國,三千裡地山河”(《破陣子》)的帝王江山。然而,時過境遷,如今的李煜已是亡國奴、階下囚,榮華富貴已成過眼煙雲,故國家園亦是不堪回首,帝王江山毀于一旦。閱曆了人間冷暖、世态炎涼,經受了國破家亡的痛苦折磨,這諸多的愁苦悲恨哽咽于詞人的心頭難以排遣。作者嘗盡了愁的滋味,而這滋味,是難以言喻、難以說完的。
“别是一番滋味在心頭”,緊承上句寫出了李煜對愁的體驗與感受。以滋味喻愁,而味在酸甜之外,它根植于人的内心深處,是一種獨特而真切的感受。“别是”二字極佳,昔日唯我獨尊的天子,如今成了階下囚徒,備受屈辱,遍曆愁苦,心頭淤積的是思、是苦、是悔、還是恨……詞人自己也難以說清,常人更是體會不到。若是常人,倒可以嚎啕傾訴,而李煜不能。他是亡國之君,即使有滿腹愁苦,也隻能“無言獨上西樓”,眼望殘月如鈎、梧桐清秋,将心頭的哀愁、悲傷、痛苦、悔恨強壓在心底。這種無言的哀傷更勝過痛哭流涕之悲。
沈際飛在《草堂詩餘續集》中評價說:“七情所至,淺嘗者說破,深嘗者說不破。破之淺,不破之深。‘别是一般滋味在心頭’句妙。”唐圭璋在《唐宋詞簡釋》中說:“此詞寫别愁,凄惋已極。‘無言獨上西樓’一句,叙事直起,畫出後主愁容。其下兩句,畫出後主所處之愁境。舉頭見新月如鈎,低頭見桐陰深鎖俯仰之間,萬感萦懷矣。此片寫景亦妙,惟其桐陰深黑,新月乃愈顯明媚也。下片,因景抒情。換頭三句,深刻無匹,使有千絲萬縷之離愁,亦未必不可剪,不可理,此言‘剪不斷,理還亂’,則離愁之紛繁可知。所謂‘别是一般滋味’,是無人嘗過之滋味,唯有自家領略也。後主以南朝天子,而為北地幽囚;其所受之痛苦,所嘗之滋味,自與常人不同,心頭所交集者,不知是悔是恨,欲說則無從說起,且亦無人可說,故但雲‘别是一般滋味’。”
李煜的這首詞情景交融,感情沉郁。上片選取典型的景物為感情的抒發渲染鋪墊,下片借用形象的比喻委婉含蓄地抒發真摯的感情。此外,運用聲韻變化,做到聲情合一。下片押兩個仄聲韻(“斷”、“亂”),插在平韻中間,加強了頓挫的語氣,似斷似續;同時在三個短句之後接以九言長句,铿锵有力,富有韻律美,也恰當地表現了詞人悲痛沉郁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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