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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九月，坐實了是「諾蘭主題影展月」了。他的神作《星際穿越》、《盜夢空間》相繼重映，新片《信條》今天也剛剛官宣了定檔日期。

　　說到克裡斯托弗·諾蘭，自2010年以來，與電影相關的論壇常年盤踞着一個與他相關的「月經帖」：

　　諾蘭的作品，究竟有沒有抄襲？

　　這個讨論的最初成因，是多年前有人發現了《盜夢空間》與《紅辣椒》存在種種雷同之處。

　　而當時諾蘭有失水準的回應，又留下了話柄。于是，這兩部影片的雷同，成了後人樂于談論的話題。

　　自那之後，發現諾蘭的「抄襲證據」仿佛形成了一種流行文化。

　　民間「正義夥伴」恨不得把諾蘭的所有作品都逐幀審查，勢要把這「慣犯」繩之以法。

　　而諾蘭的擁戴者則旁征博引，據理力争，每回都要辯個明白。

　　但誰都不能說服誰，當事人諾蘭以及那些「被抄襲的受害者」，更是從未正面談論過這些話題。

　　「諾蘭抄襲與否」，俨然成了一樁懸案。

　　也怪諾蘭樹大招風。

　　這回趕上《星際穿越》在國内重映，新片《信條》又快上了，這場永不停歇的辯論又拉開了帷幕。

　　巧的是，這輪讨論的另一個主角在最近也莫名其妙地火了一把。

　　它便是大家現在看到可能都會有「畫面」的上古神作——《哆啦A夢》。

　　《哆啦A夢》怎麼也跟諾蘭扯上關系了？

　　「諾蘭是否抄襲」的這場辯論，又要拉扯到什麼時候什麼地步？

　　這回，我們全面複盤一番諾蘭的「抄襲」史，一起給這場已經失去意義的争論畫上休止符。

　　諾蘭與哆啦A夢産生聯系，不是第一次了。

　　早在2014年12月1日，也就是《星際穿越》在國内首次上映後半個月内，就有人發現——

　　《星際穿越》似乎「抄襲」了《哆啦A夢：大雄的宇宙開拓史》（1981）。

　　最早在貼吧和豆瓣發出的幾張截圖，迅速傳遍了全網，「諾蘭抄襲《哆啦A夢》」的傳言甚嚣塵上。

　　根據懷疑者們的說法，《星際穿越》與這部動畫有以下相似之處：

　　1. 都有大片玉米地，後面都被燒光。

　　2. 都有突破引力飛向宇宙的情節。

　　3. 都有解說蟲洞構成的情節，并且形式相似。

　　4. 都用到了相對論的時間概念。

　　5. 都出現了巨浪翻湧的星球。

　　相似之處乍看挺多，創作時間又相隔30年，「抄襲」的說法就這麼傳開了。直到2020年，這幾張「證據圖」已經傳了好幾百手，被壓縮成了AV畫質，仍被視為諾蘭的把柄。

　　真的嗎？

　　客觀回顧最早的幾則爆料文，你會發現它們有着明顯的誘導性。

　　首先，原po給出的截圖并不是來自1981年的《哆啦A夢：大雄的宇宙開拓史》，而是2009年的重制版。

　　左：新版，右：重制版

　　玉米地和對蟲洞的解說，是重制版中添加的内容，1981年的原版都沒有涉及。

　　一次偷梁換柱便成了引戰之源。

　　但由喬納森·諾蘭（Jonathan Nolan）主筆的劇本，直到2010年才完成初版，事實上也晚于重制版上映的2009年。

　　有沒有可能在此期間，諾蘭弟看了《哆啦A夢》并從中獲取靈感？這誰知道。

　　諾蘭兄弟

　　不過僅憑上述的五張截圖，抄襲的論調也站不住腳。

　　從劇情上說，《哆啦A夢：大雄的宇宙開拓史》講的是大雄幫外星人保護家園，在外太空打怪。

　　跟《星際穿越》的劇情相比，除了「都要上天」，基本沒啥像的。

　　廣泛流傳的那5張圖，其實就是這兩部影片僅有的相似之處。

　　而蟲洞、突破引力、相對論這種科幻片老生常談的東西，真談得上抄襲嗎？

　　《星際穿越》請來的天體物理學家基普·索恩（Kip Thorne）恐怕第一個不服，他一共提出了7個主要天體理論幫助影片制作。

　　無奈在涉及抄襲指控的讨論裡，全面、客觀并不重要。

　　人們普遍認為諾蘭有「前科」在前，「一看就知道抄襲」的情緒到位，這5張截圖永遠留在了網民心中。

　　以至于一有諾蘭抄襲之争，哆啦A夢就成了必須亮出的武器。

　　但這武器實在是不夠打，三言兩語就能反駁到位。

　　若要真刀真槍，還得提到更早的《盜夢空間》。

　　錘《盜夢空間》，最常用道具是《紅辣椒》。

　　不過若論相似度，它與迪士尼的旗下幹将——「唐老鴨」也有段不得不說的故事。

　　由于《盜夢空間》北美上映時間比國内早了一個半月，國内上映前，Reddit上就有人提出《盜夢空間》與《史高治叔叔》中的一章——「一生之夢」的概念雷同。

　　「一生之夢」的主要劇情是：

　　一群劫匪為了盜取史高治叔叔的保險箱密碼，潛入了他的夢中，唐老鴨一夥為了拯救史高治叔叔，也進入了同一個夢中，趕走了反派。

　　好像有些似曾相識？

　　1、都用特殊裝置潛入夢境，且都與竊取某樣東西有關。

　　2、如果有人在夢境中遭遇意外（《史高治叔叔》中是早于夢境主體醒來），他将被長時間困在夢境中。

　　3、主角都意識到自己在做夢，并且處于清醒狀态。

　　4、主角都反複夢到自己錯過的愛人，并希望在夢中補償對方。

　　就設定、概念而論，《盜夢空間》仿佛是「一生之夢」的概念升級版。

　　于是，Reddit上的相關帖子瞬間蓋起了數百層高樓，CNN、《紐約郵報》等媒體随後也都加入了讨論。

　　CNN當年的文章

　　多數人都贊成二者的相似之處，讨論的方向集中在了「抄襲還是撞梗」上。

　　随後，有人找到了關鍵證據——

　　諾蘭在2001年就已經把《盜夢空間》的劇本給了華納，早于唐老鴨「一生之夢」發行的2002年。

　　如此一來，定性為「撞梗」就合情合理了，「抄襲」一說站不住腳。

　　有趣的是，「一生之夢」是唐·羅薩（Don Rosa）根據一位法國粉絲投稿的劇情創作的。

　　這位粉絲說自己是在看過《入侵腦細胞》後得到的靈感。

　　而《入侵腦細胞》，又有過被今敏的《紅辣椒》「抄襲」的說法。

　　左：《入侵腦細胞》，右：《紅辣椒》

　　得，談《盜夢空間》就是繞不開《紅辣椒》。

　　如果說《哆啦A夢》和迪士尼漫畫作品數量龐大，基本任何影片都能從中找到影子，以它們為例始終缺乏說服力。

　　那麼《紅辣椒》的特殊性，仿佛就足以說明問題。

　　諾蘭的《盜夢空間》和今敏的《紅辣椒》有多像？其實也不需贅述了。

　　不帶任何主觀情緒看完這兩部電影，誰都能看出兩部片的一些相似點，尤其是「多重夢境」這個主概念。

　　而網上流傳最多的「錘」，則是幾張相似鏡頭的截圖。

　　這幾個鏡頭其實都有二次剪輯痕迹，在沒有确切抄襲界定的情況下，隻能主觀判斷。

　　說到底，是個仁者見仁的問題。

　　在吃瓜群衆無法達成一緻的情況下，當事人的看法顯然将是關注的焦點。

　　而關于諾蘭和今敏二位大師對待這件事情的想法，網絡上廣泛流傳的信息，充斥着謠言與斷章取義的言論，不得不深究一回。

　　諾蘭怎麼看？

　　關于諾蘭的看法，最重要的兩個傳言恰好互相矛盾：

　　第一，諾蘭聲稱自己不知道今敏和《紅辣椒》；

　　第二，諾蘭一開始态度含糊，後來改口承認借鑒了《紅辣椒》。

　　事實是這樣嗎？

　　翻遍了全網，我隻找到了一次諾蘭回複與《紅辣椒》有關問題的采訪，來自于時光網的電話訪談（2010年8月31日），否認了自己對《紅辣椒》知情：

　　時光網諾蘭專訪：《盜夢空間》是我持續十年的夢

　　而說諾蘭面對這個問題态度含糊，也隻在一次影片宣傳階段的采訪中有體現，當時還沒人跟他提《紅辣椒》這茬兒。

　　以下是美媒Collider的訪談（2010年3月25日）：

　　Collider：盜夢的想法從何而來？

　　諾蘭：嗯，我是偷來的。再次假裝是自己的想法有點冒險，是的。

　　它的産生确實是……我不記得這個想法的确切來源，除了我開始探索共享夢境，進入同一個夢境并共享以外的想法，我不記得了。

　　但諾蘭承認自己借鑒的就是《紅辣椒》，确有其事嗎？

　　《帝國》雜志在紀念今敏的文章中（2010年8月27日），有一段這樣的話：

　　「根據諾蘭的說法，紅辣椒是一位漂亮的醫生，是能夠進入并操縱患者夢境的「夢探」，這是夢境建築師Ariadne的靈感來源。」

　　這是第三者轉述的寫法。類似的未标明出處的轉述還有不少，我最終在一些其他網站的引用中，發現了信息來源——一個名為excessif的法國媒體。

　　但是，在該網站中，能找到《盜夢空間》演員艾倫·佩吉、囧瑟夫當年的采訪視頻，唯獨沒有關于諾蘭承認借鑒《紅辣椒》的相關報道。

　　那麼是否可以這麼想，這個說法是一次誤傳或是誤報，被冠上「外媒」的名号流傳至今？

　　也就是說，總結我們目前掌握的所有信息，諾蘭對此事件的觀點歸納如下：

　　我借鑒了一些作品，但沒有看過今敏的《紅辣椒》，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故事中的另一方，《紅辣椒》的作者今敏，又怎麼看？

　　網上流傳的，關于今敏對《盜夢空間》的看法，主要源自一張視頻截圖。

　　圖片被解讀為：今敏在節目上怒斥諾蘭将抄襲說成借鑒，去世前還在日志中暗諷。

　　2010年7月23日，《盜夢空間》在日本上映，8月24日，今敏去世。

　　且不說今敏當時有沒有時間管這事，那張截圖以及解讀出的内涵，也完完全全是斷章取義的結果，卻被無數媒體引用轉載。

　　視頻截圖的來源，是《未麻的部屋》藍光限定版附帶的特典，内容為今敏在母校的一次三夜講座。

　　那張視頻截圖，事實上是對導演達倫·阿倫諾夫斯基的吐槽，并非針對拍了《盜夢空間》的諾蘭。

　　達倫的《夢之安魂曲》和《黑天鵝》都是出了名的「緻敬」作品

　　而今敏去世前的日志，是在内涵「不承認自己看過《紅辣椒》」的諾蘭嗎？原文如下（2010年7月25日）：

　　大意：有些人不願意承認自己受到别人的影響，承認一下有那麼難嗎？

　　諾蘭最早被問到《紅辣椒》是在8月31日，那時今敏已經去世，時間邏輯并不成立。

　　今敏可能甚至還沒看過《盜夢空間》，就已經去世了，說他指責諾蘭抄襲，莫須有。

　　可是，上面那些斷章取義的說法還是一傳再傳，多數人幾乎把這當成常識繼續傳播，成了一個惡性循環。

　　《盜夢空間》到底是否存在對《紅辣椒》的借鑒、抄襲？

　　我們已經無法從今敏口中得到最直接的答案，諾蘭本人也已經表明态度。

　　無法得出真正的結論，繼續讨論失去了任何意義。

　　接下來的幾年間，「諾蘭抄襲」的兩次大規模翻舊賬，都跟吳京有關。

　　第一次，2017年8月，《敦刻爾克》上映前，諾蘭來華宣傳。原計劃與因《戰狼2》聲名遠播的吳京進行座談，沒想到，原本普通的宣傳活動，卻引起了兩人粉絲的大規模罵戰。

　　第二次，是去年《流浪地球》上映的時候，豆瓣、知乎和貼吧上，莫名其妙地開始了《流浪地球》與《星際穿越》的拉踩對比。

　　争吵中，雙方翻起舊賬，把諾蘭的過往「抄襲實錘」又發了一遍，吵得不可開交。兩部影片的豆瓣評分甚至都受到了不小的影響。

　　到2020年，「月經帖」仍反反複複，任誰都看得出，關于「諾蘭抄襲」的讨論進行到現在，已經與客觀事實漸行漸遠。

　　「反抄襲」本應為讨論的目的，卻漸漸地變成了一種手段。它成了正義感宣洩、影人作品拉踩的武器，成了高調站隊的勳章。

　　在進行了這番可能是全網最詳細的查證之後，我對真相仍存疑惑，但我希望自己是全網最後一個做這種事情的人。

　　因為我對當下圍繞「諾蘭抄襲」的讨論，與看待娛樂圈飯圈拉踩已經産生了同一種感覺：

　　「吃飽了撐的。」

　　本文首發于奇遇電影：cinemati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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