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唐朝
雅号,也就是“名”和“字”之外的号,往往是一種身份的标示,一種心理上的人生财富,精神寄托。擁有雅号者,多是古代的文人。
既然不是一般的人,那麼取雅号的時候,也應該有些用意吧。當然!在下唐朝讀書的時候留意過,文人的雅号多是有來頭的,不僅有一定的寓意,還蘊涵多種人生況味。
中國的文字瀚如繁星,用什麼字來做記号,是需要水平的,也是有講究的。歸納起來,大約在12字之間,它們是:祖、德、鄉、農、閑、齋、趣、老、窮、憤、穢、逆等。下面具體閑說一下。
祖,即尊祖。是對先輩對祖上的懷念和尊崇,反映的是一種敬仰之心。在三綱五常的社會裡,文人們常常根據家室的親人,以及祖宗的遺德遺訓或遺迹來取号。本意是為了以資紀念,思親追遠,尊祖敬宗,自勉自勵。在古代,很常見,就是近現代也有用的。遠的不說,已去世的電影藝術家、著名導演謝晉就是一個好例證。謝晉自号“肥捷”。據說他是東晉大政治家謝安家族的後裔,為第53代孫。謝安在考武帝時候,官任宰相,很厲害吧!肥水一戰,大捷,官居太保,後又被封為太傅。
在下唐朝認為,謝晉的“晉”,意在東晉,一個可以令其驕傲的年代;肥捷,無疑是“肥水大捷”之意,是對祖上功業的很好追憶。據說,謝晉還在自己的老家,浙江謝瑭鎮懸挂一匾額,上書“東山謝氏”。如今名導去了天堂,這方匾額不知道是否還在?
德,即表德。古代的文人,通過取号來表明自己的道德情操很常見,是可以理解的。如宋代的詩人張詠,自号“乖崖子”。“乖則違衆,崖不利物。乖崖之名,聊以表德”。-----張詠如是說,用意昭天下。《宋詩鈔》說他“剛直自立”,可見這個人還是很有個性的。用以德之類的雅号,古代文人用的很多。
鄉,即懷鄉。表達的是對家鄉的懷念,這是一般人常有的情懷。家鄉是最初的出生地或一生的居住地,是文人的根之所在,以此取号,順其自然。我們熟悉的大詩人李白,随父從中亞碎葉遷到西蜀四川錦州昌隆青蓮鄉,之後取号“青蓮居士”,也有人叫他“李青蓮”的,說明李白對昌隆青蓮鄉的認可和感情;而大文學家柳宗元,幹脆自号“河東”,人稱“柳河東”。這是因為柳宗元祖籍在今天的山西運城解州,那時候稱為河東解。以鄉名為号,大約有規律可循,那就是在地名後面加上“先生”“大夫”“山人”“外史”“禅師”等以作标示,既雅氣又不乏情志。
農,即崇農,是一種思想和精神上的向往。古代的文人,農本思想明顯,這和中國自古“以農立國”有關,是一種現實。因此,文人們多以崇農為榮也就不奇怪了!宋代的大詩人辛棄疾,文武雙全啊,但他對農村的向往不是一般的明顯。在他看來,“嘗謂人生在勤,當以力田為先”;晚年後,詩人退居鄉下,“從老農以學稼”,還自号“稼軒”。還有,他給自己的8個兒子起的“名”字,也都有個“禾”旁,莊稼之意吧,農田裡的果實。
齋,即戀齋。齋,就是我們說的書齋,書房。在我國文人的眼中,書齋有着特别的意義。它是文人心耕筆耘的地方,是他們寄生寄養的心靈家園,和神仙居住的洞府有同類的意義。順意和失意的的文人,對書齋的感情和農民于土地的感情一樣的珍貴,是真正的情有獨鐘,故以書齋為雅号不難理解。像那個清末狂人梁啟超,書齋為“飲冰室”,便自号“飲冰室主人”了。還有我們熟悉的《榮齋随筆》的作者洪邁,宋朝文學家,号野處。因了“榮齋”是他的書齋名,就号了個“榮齋”,《榮齋随筆》也就名傳今日。
閑,即賦閑。賦閑往往在家,閑人閑事……多是些失落的文人,要麼懷才不遇,要麼為逃避當時的社會和政治,把自己躲藏在亂世之外,動靜于山水之間,反映了他們希望獨善其身、清淨閑适的心理。
大自然是最無私的,也是最慷慨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皆是文人最好的朋友,相伴着文人的靈魂。這塊土地,不僅可以收容自己的苦悶,還可以寄其放蕩的性情;可以謙卑,也可以傲視群雄,孤芳自賞。以賦閑為特征的雅号,多以“遊人”“野人”“散人”“丈人”“隐客”“遺民”為符,前面加上文人各自的“姓”或“名”。的“姓”或“名”。
如中唐時的張志和,集詩人畫家道士于一身,命運起伏不定。16歲時參加考試,一舉成名,待召翰林,應該說是前途無量啊!本來他給自己取了個“龜齡”的名,也就是張龜齡,可皇帝肅宗不高興了,是不是不想死啊?老龜的年齡可比人的長啊,那不是比朕還要高壽嗎?不行。龍顔一怒,非給他改了個“志和”。按說是皇帝所賜,禦名一般人求之不得呢!可他偏偏又因事被摘下了官帽,被貶後再獲赦,真是一波三折啊!但人家志和也是有志氣的主,不幹了,歸隐了,退出了政治江湖,行走于自然山水。史料說他以擊鼓吹笛為樂,悠悠閑也!還說他愛釣魚,但從不用釣餌。其實,他釣的不是魚啊,是他心中的那份幽情與野趣,佩服!也因此,他給自己取的号是“煙波釣徒”,别有一番滋味吧!《唐才子傳》對他的情況有所記載,而他留下的《漁父詞》也不過5首,值得一讀。
趣,即興趣,偏好。文人們為了表達自己獨特的個性意趣,用個雅号是再妙不過的了。像我們熟悉的曹雪芹,誰不知道是《紅樓夢》的作者啊,大文學家,文學大師。據說他在飲食養生方面很有一套,對食療頗有興趣。我們讀《紅樓夢》,很容易欣賞到他對菜譜、對食膳有聲有色、有滋有味地描寫。品嘗不到,也是一種享受。有野史說他愛吃芹菜,那道“雪底芹芽”便是他的最愛。也因此,給自己取号芹圃、雪芹、芹溪,呵呵,有趣吧!
憤,解憤。非現代人說的憤青。古今中外的文人,心中的怨氣是相同的,如果有的話。舊文人,或因人生的際遇,因失意、因不公、因身體等等,遇到了不幸,産生了怨氣,怎麼辦?取個能夠消除郁悶的号與之抗争,也許是個好辦法。雖然,戰鬥的成績往往不怎麼樣。
在這方面,大詩人陸遊是最好的說明。詩人一生愛國,為朝廷出生入死,不拘束于封建禮法,不滿偏安當局。結果卻被守舊的時人譏其“頹放”。 頹放,那又怎麼樣?陸詩人一激動,索性号了個“放翁“,陸遊,陸放翁是也!這類心中郁悶的文人很多。像初唐四傑之一的盧照鄰,幽州範陽人,也就是現在的河北涿洲人。當過小官,心失志,身患疾。沒辦法工作了,就辭去那小小的官銜,遺憾的是為醫病誤服丹藥中了毒,結果是手足殘廢。那病痛,那苦悶,那日子真是苦不堪言,以緻傑出的文人放棄煎熬,投水結束了生命;雖是一種解脫,卻真個地可憐可歎啊!
盧照鄰生前用的号是“幽憂子”,真實貼切。傷感中,不願再多說。文人之難,誰人了解?哎!
窮,即稱窮。古代的文人,有不少是和當權者對立的,水火兩不容,且有“以窮為榮”之嫌。這種心理因何而來?恐怕有點受古聖人的風骨感染。你看那孔子孟子等,哪個不是窮得铛铛響?孔子曾經說過,自己少時“貧且賤”,而孟子和他更是半斤八兩。孟子的内衣還是妻子的,而那念書求學的錢,也是妻子晝夜用心血織就的粗布換來的。可他們後來皆成了聖人。而窮也有了褒美的成分,有點幽默。後來的文人,或許受到某些暗示?反正是叫窮的不少,這在他們的衣食住行方面都有不同程度的反映。如南齊的“被褐先生”張萦,元代的“麻衣先生”李堅,明朝的“瓜圃鋤雲”邵誼,清朝寫得一手好詩文的“苦瓜和尚”石濤法師等等。當然,他們當中也有些是真的貧窮,更多的則有作秀之嫌,趨窮為雅,不去管它。
老,即倚老。這倚老,大有點賣老資格的味道。往往有顯擺自己的人生、學識、思想、主張的成熟之意,表現了文人們對人生的憂患,或者說内藏着對社會的某些怨勸。一般有“叟”“老人”“遺老”“老兵”等等。如宋代的歐陽修,40多歲,正當中年,卻号了個“醉翁”。那時候他任安徽滁州的太守,有權有勢,辦事容易,便給自己立了個“醉翁亭”,還寫了《醉翁亭記》-----“我時四十猶力強,自号醉翁聊戲客。”實際上是,歐陽大人心中似有難言之隐,自己裝點糊塗罷了!他在《題滁州醉翁亭》中寫道:“四十未為老,醉翁偶題篇。醉中遺萬物,豈複記吾年。”歐陽大人一再強調自己未老,什麼意思?也許是他對當時的病态社會失去了信心,發洩一下情緒吧!身體未老,心态漸老,反映的内容應該很多。
穢,即自穢,有點作賤自己的意味。這種文人,個性特别,用現在的話來說,這類雅号,有點诙諧滑稽的味道。這等文人,有意用一些古怪的号,從貶低自己、甚至醜化自己出發,來表達心中的憤世之情,開涮自己,自嘲為樂!是不是有點自我犧牲的精神啊?表象而已。目的還是借機嘲諷一下社會,社會中的一些人,那些形形色色的在文人眼中有些病态的上層人物,用心良苦啊!像五代的詩人楊凝式,叫自己“楊瘋子”;清代的文人何紹基自号“猿叟”;還有更叫絕的:清代的徐樹丞,那可是個博覽群書的主,左手詩文,右手書法,都很了得,可就是科考不順,再三落榜,和那個蒲松齡沒啥兩樣。得,不考了!徹底放棄,隐退江湖,還給自己号了個“活埋庵道人”,高!
逆,即叛逆。這是一種很奇怪的現象。本來是個文人,從沒感受過出家或入俗的味道,卻非要假宗教之味弄個有點“法味”的号,其目的無非是讓别人看到自己的與衆不同罷了。像明代的思想家、文學家李贽,就是這麼個主兒。本來姓林,後改為李。晚年為表示自己的憤世,把頭發也剃了,自号了個“溫陵居士”,自己标榜入了空門,實際上沒聞過香火。罵人是他的愛好,什麼聖人道人他都不留情面,用居士的名義來滿足自己的心理,活脫脫的一個不倫不類的叛逆形象。像這種人,每個朝代都有。
古代文人,偏愛雅号,是一種社會現象,文化現象。曆史像一條河,文人的雅号,在上面源遠流淌,到了明清時期,基本達到高峰。雅号,展現了古代文人的内心色彩,五彩缤紛。不同的文人,因為愛好、際遇、性格等等的不同,其“号”的寓意也各不同。這種現象,是文人們對自己對社會的認識和評判,對我們研究、閱讀、欣賞他們的作品,認識文人和其所處的社會,都有很好的幫助。
(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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