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話兩晉之五胡亂華—— 一地雞毛(1) 慕容垂不太信一場大敗,就能導緻一個帝國崩潰。
不過,走着走着,慕容垂發現,自己可能錯了,一場大敗還真能把一個帝國弄瓦解了。
于是,慕容垂陪着苻堅走到渑池的時候,對苻堅說,北方邊境由于大軍失利而出現不穩,臣請求帶着陛下的诏書前去維穩!
苻堅胸很大,倒也沒多想,便點頭答應了。
大臣權翼聽說此事,驚慌失措,忙入宮參見苻堅,道,王師剛敗,四周皆有叛心,眼下應召集四方将帥,聚集京師,以固根本。慕容垂勇略過人,當初隻是為了避禍而來,并非真心投靠,豈能居于人下?大王養他猶如養鷹,餓了自然跟着您,一旦風雲起,定有淩霄之志!大王豈可解開綁繩,任其所欲呢?
苻堅心胸雖寬,但剛吃敗仗,疑心也較往常更重,聽權翼此話,倒也吸了一口涼氣,可轉念又想了一下,覺着自己待慕容垂不薄,似乎此人不至于叛變,便道:“你說得對,但我已答應了他,匹夫尚不食言,何況我萬乘之尊乎?”
這句話,在王猛當初建議他殺慕容垂時,也說過。
權翼一聽頓足不已,道:“陛下小事上重信用,大事上輕社稷,臣隻恐慕容垂一去不返,關東之亂,自此開始了!”
史載,苻堅怅然無言。
不久,慕容垂領人往北方而去,權翼知其此去定不複返,便以餞行為名,于途中設宴,同時暗藏刺客,拟殺慕容垂。慕容垂是什麼人?豈能上當?他讓手下親信穿他的衣服,騎他的馬,招搖過市,自己卻隐去行蹤,改頭換面上路。權翼見遠遠一人,誤認成慕容垂,指揮刺客下手,那從人騎馬奔逃,幸免于難。慕容垂卻在人群中安然北去。
脫險後的慕容垂一行人很快就抵達了河南安陽。
他先派出參軍田山向駐守邺城的前秦長樂公苻丕報到,大概意思是通報一下,這趟去河北,是奉命行事,還望關照雲雲。
這其實就是個意思,接下來怎麼辦才是關鍵。
接下來怎麼辦?慕容垂的手下進言,幹脆,找個機會殺了苻丕,然後北上邺城,重建霸業。
這趟出來,慕容垂可是已經下了決心,要揭竿而起的,但是說到要殺苻丕,慕容垂還是有些小猶豫,畢竟苻堅對自己不錯,殺他兒子,有點兒說不過去。
苻丕聽說慕容垂來了,也吃了一驚。老實說,此時的前秦朝野,除了苻堅以外,所有人都在提防慕容垂會趁前秦大敗虧輸之際豎旗造反,苻丕也不例外。慕容垂手下勸慕容垂殺了苻丕的同時,苻丕的手下也在勸苻丕殺慕容垂。
苻丕與慕容垂一樣,思考再三,也沒敢下手。他覺着此時慕容垂尚無反迹,殺他無憑無據,老爹萬一怪罪下來無法交代。
兩人這麼一糾結,慕容垂可就走到邺城了。
苻丕出迎,以長輩之禮待之,并将慕容垂安置在邺城西郊的賓館之内,兩人一道搓了一頓。
在飯局中,慕容垂向苻丕詳細通報了淝水之戰的戰況,尤其是自己伸手把你爹撈出來,大肆渲染了一番。
苻丕隻好頻頻舉杯,謝謝吧。
一頓飯下來,苻丕也沒抓住啥把柄,酒足飯飽之後,打着嗝離去。
苻丕暫時沒有威脅了,但對慕容垂來說,還有一個硬傷:想造反,沒兵。
慕容垂走的時候,苻堅給了他3千人,這點兒人馬,說多不多,說少不少,看家護院倒是夠了,但想攻城略地,那就差遠了。
正在慕容垂一籌莫展之時,前秦國内的一場叛亂給了他一個天賜良機。
塞北的丁零敕勒的一個首領叫翟斌,反了。
這個翟斌是個妙人,妙在何處?
呵呵,這家夥出道相當早。
早到公元330年,這家夥就率部投靠了石勒。當時石勒封他為句町王。
公元351年,當慕容儁率領鮮卑鐵騎擊殺冉闵後,翟斌便又投降了前燕。
等秦滅燕之後,翟斌又降了前秦,苻堅任命為衛軍從事中郎;他手下的部衆被安置在了新安、渑池一帶。
咱假設,翟斌帶着族人投靠石勒的時候,20歲的話,那麼到了淝水之戰的公元383年,翟斌已經73歲了,20歲的他就曾被石勒封王,到了70多歲卻混成了一名衛軍從事中郎,這一反差實在是太大了。
翟斌估計是想來個夕陽無限好,所以反了。
那段時間,苻堅心情灰暗,一聽說翟斌造反,又急又氣,心一慌,昏招叠出,竟讓慕容垂領軍剿滅翟斌,卻讓苻丕撥出軍卒與他。
而這段時間,對于苻丕而言,心情也不那麼美麗——
他正在為如何處置慕容垂這一燙手的山芋發愁呢。
見着苻堅的诏書,長出了一口氣,可算找到理由把慕容垂趕出冀州了。
這夥計就打算照着苻堅的诏書辦。
不過有人把他攔住了,前秦骁騎将軍石越正在苻丕軍中,見苻堅诏書,大急,攔住苻丕說,咱們剛遭大敗,民心未安,作亂者激增,所以丁零一唱,便有數千烏合之衆附之!而慕容垂乃燕國宗室,我觀此人早有複國之心,怎能在丁零作亂的當口,讓他來帶兵平亂?此乃為猛虎插翅啊!
苻丕想了下,笑道,父親讓我撥兵與他,不得不從。但卻無妨,慕容垂祖業在邺城,如讓他呆在邺城,反倒難辦了。如讓他帶兵去河南征伐翟斌,倒也好。翟斌兇悍,慕容垂善戰,待二人相争,我再起兵收漁翁之利,此卞莊刺虎之計也。
苻丕的這一決策在邏輯上有兩個緻命的漏洞——
其一,既然不放心慕容垂,就該果斷殺之,以絕後患;怎麼還能給他部隊,把他打發出自己的視線。
其二,翟斌,反秦的,慕容垂如果造反,也是反秦的。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二人是有共同利益的。
況且,慕容垂已經讓你感到了壓力,且其北上冀州居心叵測,在這種情況下,即使出于自身安全,也決不能交給他軍隊。
但苻丕沒這麼想,給石越解釋完後便大筆一揮,撥兩千老弱氐族軍與慕容垂。
撥完兵丁,苻丕還怕不保險,又令氐族宗室、廣武将軍苻飛龍率軍一千,為慕容垂副手,名為助戰,實則監軍。
表面上,苻丕的計策挺完美。
實際上,這招兒很蠢。
為什麼這麼說,您接着看。
除了安排苻飛龍随軍監視慕容垂之外,苻丕還幹了件事,他讓人通知慕容垂,他挺喜歡他兒子慕容農以及慕容恪的兩個兒子慕容楷、慕容紹,想把這幾個小夥子留在邺城,陪他玩兒。
其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就是拿這幾位當人質。
慕容垂眼下還不想跟苻丕鬧翻,因此也沒拒絕。
而且,來而不往非禮也,慕容垂反過來也給苻丕出了道難題——
慕容垂派人對苻丕說,此去平叛,兇險異常,因此希望能進邺城祭拜祖廟,求得祖宗保佑。
對前秦氐人而言,慕容氏祖廟本是禁地,尋常人等尚不讓進,何況前燕宗室?你祭祖作甚?有什麼話不能跟活人說,非要跟你祖宗偷着講?苻丕水平不高,但這根弦還是繃着的,因此考慮再三,還是沒批準慕容垂祭祖的要求。
祭祖被拒,這讓慕容垂很惱火,同時也很欣慰。
惱火的是,古人很看重祭祀,《左傳》有雲:“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可見祭祀的在日常生活中的地位。慕容垂想要複國,因此也就非常看重祭祖求平安這個心理安慰形式。現在要求被拒,慕容垂急的夠嗆。
這一急,逼出一個辦法,慕容垂化裝成老百姓,想要混進邺城。
那年月沒有美圖秀秀,再加上他自己化妝的手藝也挺潮,居然又被認出來了;看大門的一副公事公辦的架勢,就是不讓慕容垂進。
本來化妝被識破,就挺讓慕容垂窩火的;這看大門的估計嘴也挺賤,又說了一些刺激的話,惹得慕容垂火起,上去一刀就把這位老兄給宰了。
殺了人,還不解恨,怒火中燒的慕容垂又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柴火,堆到崗亭旁邊,一把火又把崗亭燒了;這些都幹完,慕容垂上馬揚長而去。
走的時候,慕容垂很欣慰,苻丕小兒,好對付,不讓我進城,這擺明是怕我啊!
消息傳入城中,将軍石越跑來找苻丕:慕容垂殺官(其實應該是吏)放火,按秦律,這就是要造反了,多好的理由,就這這個由頭兒,趕緊把他拿下。
苻丕隻是搖頭,石越無奈,悶悶退下,出來後仰天長歎,我等終将成為鮮卑的俘虜啊!
翻回頭再說慕容垂,祭祖之後,慕容垂出邺城奔河南,剛一到地方,就有人将苻丕的所謂二虎相争之計說給他聽了。
史書記載,慕容垂立即就把苻丕的計劃向自己的親信公布了。
部下自然一片嘩然,紛紛叫嚷苻氏不公。
看衆人的情緒被點燃,慕容垂于是借口部隊人數寡弱,停留在河内郡(河南省沁陽市)擴充軍隊,不長的時間部下便擴張到了3萬餘人。
這其實有點兒欲蓋彌彰,苻丕跟苻飛龍之間的密謀,法不傳六耳,旁人怎會知曉?但苻飛龍随軍監視自己,這點慕容垂是心知肚明的。因此慕容垂此舉不過是有個借口,故意激怒自己的手下,為下一步做準備。
河内跟洛陽僅有一河之隔,守在洛陽城中的是前秦平原公苻晖,城外則是翟斌的叛軍。
慕容垂按兵不動,這讓困守孤城的苻晖十分着急。
這貨連連向慕容垂派出使者,敦促其火速進兵救援。
他可不知道,此時的慕容垂叛秦之心已定,正在籌劃着怎麼将軍中的苻飛龍和他率領的氐族部隊消滅呢。
慕容垂設了個局,這天,他把苻飛龍請來,對後者說,現在苻晖連連求救,咱得去救啊,可是翟斌兇悍,咱們正面對敵,怕打不赢;為了不打草驚蛇,我建議晝伏夜行,出其不意,你看怎樣?
苻飛龍聽聽吧也覺得有理,便點頭應允。
慕容垂又道,那咱這樣,我派慕容寶為前鋒,我自己親率主力在後壓陣,将軍您領麾下的部隊,居于隊伍中間,如此一來,我兒在前迎敵,若勝了,将軍可趁勢掩殺;若不勝,我負責斷後掩護,如何?”
這是好事兒啊,走在中間當然最安全,苻飛龍覺着沒毛病,那就走吧。
隊伍出發了。
慕容垂派人通知慕容寶,隻要聽見後軍鼓聲,你就掉頭掩殺。
慕容寶率前軍頭裡走,苻飛龍領氐族軍走在中間,慕容垂督後隊壓陣,一行人馬浩浩蕩蕩開往洛陽開來。
正行間,突然就聽慕容垂的後隊方向傳來鼓聲,隆隆震耳,苻飛龍不知就裡,正在疑惑,忽見慕容寶的前軍呐喊一聲,翻身殺到,同時慕容垂的後軍也呼嘯而至,給氐族軍來了個兩頭夾擊。
黑暗之中,苻飛龍也鬧不清這是咋回事,倉促迎戰,不多時便被殺的血流成河,苻飛龍也命喪當場。
誅殺了苻飛龍,慕容垂繼續進軍洛陽。
此時的洛陽,正在遭受圍攻,而且形勢岌岌可危。
見慕容垂大軍開到,不論是城裡的苻晖還是城外的翟斌,均是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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