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天星光,滿屋月亮,人生何如,為什麼這麼悲涼?
蕭紅在《呼蘭河傳》裡寫下了這句話。悲涼也是蕭紅對自己人生的定義,她絕世才華,僅僅活了31歲。
蕭紅原名張乃瑩,1911年6月1日農曆端午,出生于黑龍江呼蘭縣城一個富裕的家庭。
蕭紅來到這世間之前,張家已經有許多年沒有小孩降生了,家人都為這個女孩的出世感到喜悅。
蕭紅的回憶中,祖父是最寵愛她的人,也是《呼蘭河傳》裡絕對的主角。
兒時的蕭紅天真爛漫。因為家境富裕,她不曾感受過吃不飽穿不暖的苦,因為家境富裕,她可以安然享受自己的童年。
蕭紅家裡有一個漂亮的後花園,這裡是她和祖父嬉戲的樂園。
“黃瓜願意開一個黃花,就開一個黃花,願意結一個黃瓜,就結一個黃瓜。若都不願意,就是一個黃瓜也不結,一朵花也不開,也沒有人問它。玉米願意長多高就長多高,他若願意長上天去,也沒有人管。”
童年時代的單純化為文字,處處流露出天真無邪,這是許多人回不去的過往,是許多人一輩子珍視的回憶。
對蕭紅而言,9歲是她人生第一個分水嶺。
9歲這一年,蕭紅的母親去世。父親很快迎娶了繼母梁亞蘭。
繼母和繼女的關系,無論怎樣處,都透着一種尴尬。當繼母的女人,太過嚴格,那是虐待小孩;太過寬松,那是不負責任。
把握不好尺度的梁亞蘭幹脆用一種客氣的态度對蕭紅,但對蕭紅來說,這種客氣太過生分。
母親的位置始終是繼母不能取代的。
失去母親後,蕭紅更加依賴祖父。
祖父就是她的全世界,無條件地寵愛着她。
蕭紅初中畢業後,父親希望她能早點和未婚夫汪恩甲結婚。
蕭紅卻想繼續讀書,她已經從書本上見識過外面世界的美好,又怎會像許多沒有讀過書的女子那樣,甘願被父母支配自己的命運。
不甘心嫁人的蕭紅和表哥陸哲舜逃到了北平,繼續在北平的女子師範學院附屬中學讀書。
這是蕭紅的第一次叛逆。
她的叛逆在現實面前不堪一擊,當家裡切斷了她的經濟來源,蕭紅這才感受到了生活的無情。
蕭紅灰溜溜地回到了哈爾濱,在這裡,她遇到了她的未婚夫汪恩甲。
此時的蕭紅心情沮喪,在汪恩甲的柔情蜜意中,她輕易淪陷,早已忘記了自己當初是如何拒絕嫁給對方的。
汪恩甲可以原諒蕭紅曾經的任性,汪恩甲的家人卻不能原諒蕭紅。
汪恩甲的大哥代替弟弟,解除了汪恩甲和蕭紅的婚約。蕭紅得知後,惱羞成怒,把汪恩甲大哥告上了法庭。
法庭上,汪恩甲為了維護家人的顔面,不得不承認是自己解除婚約。
蕭紅打官司失敗。
她和男人私奔,和男人同居的事情在當地傳得沸沸揚揚,張家丢盡了顔面。
她的父親被迫辭職,她的弟弟被迫轉學。
蕭紅的父親一氣之下,把女兒軟禁了起來。
她後來逃了出來,去了北平。
這段經曆加深了蕭紅對父親的恨意,然而站在她父親的角度,蕭紅确實是個十足的問題少女。
蕭紅在北平,又面臨了同樣的問題,沒有錢,談什麼生活。
就在蕭紅窮困潦倒時,汪恩甲再次出現在了她的面前。蕭紅就像溺水的人,緊緊抓住了汪恩甲這根救命稻草。
汪恩甲帶蕭紅回了哈爾濱。
她和汪恩甲在一家旅館同居長達半年之久。
汪恩甲是公子哥,會花錢,半年時間,兩人已經欠下了旅館老闆400元。
有一天,汪恩甲說回家要錢,卻再無音訊。
汪恩甲離開時,蕭紅正懷着身孕。
汪恩甲的消失,讓蕭紅備受煎熬。
拿不到錢的旅館老闆隻能拿蕭紅出氣,把她扣留在了旅館,威脅要把蕭紅送到妓院。
蕭紅整日以淚洗面,她早已和父親斷絕關系,甯死也不會求助家人。
走投無路的蕭紅寫信給《國際協報》的副刊編輯裴馨園求救,裴馨園和同事去看過蕭紅,他們也隻是窮記者,面對蕭紅欠下的巨債無能為力,隻能警告老闆不能随便販賣人口。
裴馨園後來又委托蕭軍送幾本書和信件給蕭紅。
這個決定可以說改變了蕭紅的一生。
蕭軍是她的劫數,也是她的貴人。
蕭軍交了信和書後,本想馬上就走,卻被蕭紅攔住了“我們可以聊聊嗎?”彼時的蕭紅,十分落寞,她需要和人說說話,才能緩解痛苦。
蕭軍留下來後,看到了蕭紅寫的一首小詩,對她由同情轉為欣賞,在蕭軍眼中,這是多麼才華橫溢又命運坎坷的才女。
“那邊清溪唱着,這邊樹葉綠了,姑娘呵,春天來了!去年在北平,正是吃着青杏的時候,今年我的命運比青杏還酸!”
從小練武的蕭軍有個英雄夢,拯救弱女子義不容辭。
那一天,他和蕭紅聊了很久很久,隻覺得意氣相投,惺惺相惜。根據蕭軍的自傳體小說,兩人第二天見面,便做了不可描述的事情。
蕭軍和蕭紅在某種程度上很像,都是絲毫不拘泥于世俗觀念的人。
欠旅館的400元巨債使得蕭紅不能脫身。
張愛玲曾經寫過《 傾城之戀》,一座城的傾覆成就了男女主角的愛情。
故事是虛構的。蕭紅和蕭軍卻上演了真實的傾城之戀。
1932年8月,一場大洪水席卷了哈爾濱,蕭紅得以在混亂中坐上了小船逃離了這監獄一般的旅館。
後來這個故事情節演變成是蕭軍劃船而來救了蕭紅,這更符合讀者對愛情的期望。
蕭軍當時确實是想去救蕭紅,奈何身無分文,隻能說是有心無力。
脫身後的蕭紅找到了蕭軍,兩人開始了同居的生活。蕭紅要生産時,蕭軍因為沒錢,直接發狠,威脅醫生,如果不接生,他就要大開殺戒。
也正是因為蕭軍的野蠻,蕭紅得以在醫院順利生下了孩子。那時的蕭紅,對蕭軍有着太多的感激。
孩子生下後,就被蕭紅送給了别人。她沒錢是事實,不想讓孩子拖累她和蕭軍的感情也是事實。
蕭紅沒工作,蕭軍工作不穩定,兩人的日子很艱難,喝幾口稀飯過一天,吃幾口列巴蘸鹽過一天,然而有情飲水飽。
那段窮苦的日子,卻是蕭紅和蕭軍感情最甜蜜的時候。
蕭軍是浪子,浪子不會隻愛一個女人。他可以迅速地愛上蕭紅,也可以迅速地愛上其他女人,諸如汪小姐,諸如陳姑娘。
蕭紅不是不知道,隻是在忍耐,在包容,在等待浪子回頭。
蕭紅一生幾段感情,唯有對蕭軍是付出了完全的真心,奈何蕭軍不珍惜。
也正是在蕭軍的鼓勵下,蕭紅開始了自己的創作生涯。
遇見蕭軍之前,蕭紅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成為一個作家。
蕭紅是有天賦的,當天賦被激發後,她在文學上的成就很快超越了蕭軍。
1934年,蕭軍和蕭紅到上海後,結識了魯迅,從此以後,兩人經常去魯迅家做客。
23歲的蕭紅寫下了《生死場》,在魯迅的大力幫助下,得以出版,這本書由魯迅作序,在文壇引起了巨大的反響,蕭紅成了知名作家。
面對蕭紅取得的成就,蕭軍卻不以為然,他不願承認自己的女人在文學創作上比自己更具有天賦。
有一天晚上,他和朋友聊天,對朋友說“蕭紅的散文有什麼好呢”,言語之間都是不屑,卻沒想到蕭紅根本沒睡着,她聽到了這句話,被傷到了骨子裡。
蕭軍不僅言語暴力,還曾打過蕭紅。
相比大男子主義,蕭軍的多情才是讓蕭紅最絕望的地方。
她曾為了讨好蕭軍,一改樸素的打扮,每天都穿的花枝招展,卻是徒勞。
“他就像一場大雨,很快就可以淋濕你,但是雲彩飄走了,他淋濕的就是别人。我就像他劃過的一根火柴,轉眼就成為灰燼,然後他當着我的面劃另一根火柴。”
為了緩解這段感情帶給自己的痛苦,1936年7月,蕭紅去了日本,長達半年。
獨身一人的蕭軍才不會閑着,他和好友的妻子許粵華有了不倫之戀。
蕭紅回來後,面臨的是蕭軍再次的背叛。
蕭軍既背叛了自己的愛人,也背叛了自己的朋友,他陪着許粵華去醫院打胎,為這段不倫戀寫下了結局。
蕭紅的容忍是有底線的,她有過太多委曲求全,不想再委屈自己了。
蕭紅率先提出了分手,結束了和蕭軍六年的感情。
蕭紅是極度缺愛的女人,隻要活着,就需要一刻不停地愛,和蕭軍分手前,她就對文壇新秀端木蕻良頗有好感。
和蕭軍分手後,兩人走到了一起。
蕭軍想複合,卻遭到了蕭紅的拒絕,氣憤至極的蕭軍在那段時間整日提着一根大木棒遠遠地跟在蕭紅和端木蕻良身後。
有一回,他甚至在半夜踢開了端木蕻良的門,要和端木蕻良決鬥。
如果不是蕭紅趕來,白面書生端木蕻良恐怕要被武林高手蕭軍毒打一頓。
為了躲避蕭軍,兩人不再和蕭軍同行。
和端木蕻良在一起的蕭紅,肚子裡卻有了蕭軍的孩子。
端木蕻良不僅不嫌棄蕭紅,為了讓蕭紅感受到自己的真心,于1938年5月和蕭紅舉行了婚禮。端木蕻良認為蕭紅過去在感情飽受傷害,正是因為那些男人都不曾給過她婚禮。
在婚禮上,當别人問起新郎新娘的戀愛經曆,蕭紅說道:“我和端木蕻良沒有什麼羅曼蒂克史。我對端木蕻良沒有什麼過高的要求,我隻想過正常的老百姓式的夫妻生活。沒有争吵、沒有打鬧、沒有不忠、沒有譏笑,有的隻是互相諒解、愛護、體貼。”
端木蕻良
蕭紅這段話無疑是針對蕭軍說的。
誠然,蕭軍讓她感受到了熾熱的愛情,也讓她感受到了背叛和輕視。
經曆過一段轟轟烈烈卻又百孔千瘡的愛情後,蕭紅似乎更加理性了。
她選擇端木蕻良,因為端木蕻良是蕭軍的對立面,欣賞她的才華,溫和,好性子,不花心。
端木蕻良是地主家庭的大少爺,不懂料理家庭,他在婚後總是把工資上交給蕭紅,想花錢時,就找蕭紅要。
和蕭軍在一起時,蕭紅事事要聽蕭軍的安排。和端木蕻良在一起時,她是家裡的主心骨。
角色的轉換下,端木蕻良這樣的軟弱性格,就連被鄰居的女傭欺負了,都要蕭紅幫他出頭。
事事都要親自操心,蕭紅又想起了蕭軍的好。
世上很難有十全十美的感情。
蕭紅生下蕭軍的孩子後,這可憐的孩子在第四天便突然死亡,據蕭紅的朋友白朗回憶,孩子夭折前一天,蕭紅曾經找她要過一種止痛藥,第二天,她去醫院,就聽蕭紅說孩子夭折了,白朗很氣憤,要去質問醫生,蕭紅卻攔着白朗,不讓她去。
蕭紅第二個孩子究竟是為何而死,已經成了一個迷案。但蕭紅不想要這個孩子,是顯而易見的。懷胎8月時,蕭紅曾摔過一跤,她當時希望這孩子能夠就此流掉,然而孩子太過頑強。
蕭紅身上有薄涼的一面。很多女人出于母性,會對孩子不離不棄,蕭紅卻可以理智地放棄孩子。和蕭軍在一起時,她送走了和汪恩甲的孩子。和端木蕻良在一起時,她又送走了和蕭軍的孩子。一個杳無音信,一個突然夭折。
1940年,蕭紅和端木蕻良去了香港。
經曆了長期的颠沛流離,蕭紅的身體變得很差。彼時的蕭紅或許有了一些不好的預感,她開始拼命地寫作,脍炙人口的自傳體小說《呼蘭河傳》正是在香港完成的。
也或許,隻有寫《呼蘭河傳》時,才是蕭紅最開心的時候,她又能回到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那裡有寵愛她的祖父,有漂亮的後花園,有捉不完的蝴蝶,有采不完的玫瑰花。
呼蘭河的冬天是那樣寒冷,在記憶中,卻又是那樣溫暖,隻因那裡有自己愛的人,有自己最天真的時光。
成年人的世界,總是苦多樂少。
蕭紅在香港兩度住院。1941年,蕭紅被診斷為肺結核。當時,端木忙着工作,主要由作家駱賓基在醫院照顧蕭紅,蕭紅的情緒因此很低落,總認為自己被端木抛棄了。她曾告訴駱賓基:“他以為你可以替他照顧我,可他是我的丈夫,最應該來這裡照顧我的人,是他。”
因為對端木不滿,蕭紅又想到了蕭軍,她說如果蕭軍知道她的處境,一定不會不管她的。
1942年1月,再度入院的蕭紅被醫生誤診為喉瘤,醫生要為她動手術,謹慎的端木蕻良堅決反對,蕭紅卻嫌端木蕻良太膽小,幹脆自己簽了同意手術的意見書。
因為被庸醫做了一場錯誤的手術,蕭紅的身體情況急劇惡化,不能進食,不能說話。
她的生命進入了倒計時。
1942年,1月22日,蕭紅帶着許多遺憾離開了人世。
在紙上,她寫到:“我将與藍天碧水永處,留下那半部《紅樓》給别人寫了!半生盡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
胡風的夫人梅志曾評論,蕭紅說自己半生盡遭白眼冷遇,實在是誇張了些。
蕭紅在20出頭的年紀便得到了文壇領袖魯迅的關心和幫助,這種待遇是許多文學青年做夢都想有,卻不能實現的。
她太悲觀,總是把自己的人生想得太過悲情。又因為性格抑郁,影響了身體健康。
蕭紅這一生,驗證了一句老話:性格決定命運。
她讀了很多書,卻依然過不好這一生,始終還是想把幸福寄托在男人身上,可以為了男人送走自己的親骨肉,她談了一場又一場戀愛,卻場場不如意。
在多舛的命運中,蕭紅早早地離世。
人生何如,為什麼這麼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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