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魯迅,我們眼前一片黑暗。”
大約那是1985年,剛進人文社不久,每天午餐時,一部分同事便會不約而同地聚到編輯室朝南的第一個房間,邊吃邊閑聊。那天,話題談到了魯迅,不知怎麼我就冒出了這麼一句。一時間沒有人接話。似乎大家都感到有點意外,也有些驚異。
“看來你是魯迅派。”少頃,陳早春先生才笑着,用濃重的湖南話悠悠說道。當時他是副總編輯兼現代文學編輯室主任,曾參加過1981年版《魯迅全集》的編注工作。在場者似乎還有《郭沫若全集》的責編。此外,《茅盾全集》、《巴金全集》、《老舍文集》等全集的編輯出版工作,室裡也都有專人在搞。我僅僅是一個剛入編輯行的新手,雖然讀的是中國現代文學專業,導師李何林先生、楊占升先生又都是魯迅研究專家,然而碩士學位論文并未敢選尚不得其門而入的魯迅研究。這天,隻是順口道出了對魯迅思想文學在21世紀中國思想史、文學史上重要性的一點看法。一個年輕後生,還根本談不上什麼“派”。
天風海濤,山澤雲水,茫茫渺渺隐隐迢迢。從80年代到90年代,随着年齒日長、閱世漸深,又親曆了重大的曆史事變,越發體驗到魯迅思想文學的非凡價值和巨大力量。盡管已有50年代版、80年代版兩套《魯迅全集》,我還是又把一套魯迅著作單行本放到床頭櫃子裡,以便随手翻閱。在一度精神最苦痛、内心最灰暗的日子裡,夜闌人靜萬籁俱寂之際,妻女皆已睡熟,我常常獨坐燈下,反複誦讀、咀嚼、體味魯迅的文章,沉入其思想情感的激流漩渦之中。
魂靈便不覺被那血氣灼人的文字、猛火焚燒般的激情、宏闊飛揚的詩思,一下子緊緊地攫住了。心境亦随之廓大、清朗、澄明起來,似乎有一股生命的汁液緩緩注入了體内,于是增強了生存的信念和勇氣。
我所喜愛的圖書,還有一冊線裝書,是《魯迅手稿選集三編》,上世紀70年代中期在東北大森林腹地做“知青”時,一位在書店工作的朋友代為購得。魯迅雖然不是書法家,但字如其人,十分“耐看”,别具一種風調神韻。我也時常在掌中摩挲,反複覽讀,愛不釋手。
後來從現編室走掉了,調到别的部室,做過理論編輯,也編過文化類圖書。盡管編輯業務屢有變化,但隻要有條件和可能,我就會做與魯迅有關的圖書。2001年3月編選了随筆集《21世紀:魯迅和我們》,收輯了邵燕祥、林斤瀾、郭預衡、朱正、王德厚、錢理群、林賢治、王富仁、鄧曉芒、劉納、王安憶、張炜、李銳、殘雪、汪晖、王曉明、陳平原、陳思和、孫郁、王彬彬等四十多位作家學者言說魯迅的五十篇文章。前幾年,還編輯了林賢治著《人間魯迅》(新版)和朱正著《魯迅傳》(修訂版),有評論說,這恐怕是眼下最好的兩本魯迅傳記了。
人民文學出版社編輯王培元
2012年歲尾年末,忽然想到自己即将退休,于是乎暗自思忖起來,能否于離開人文社之前,編一部自己最想編也最喜歡的書,給三十年編輯生涯畫上一個句号呢。十五卷本《魯迅手稿叢編》,就這樣列入了第二年社裡的選題計劃。2013年春節一過,即東奔西走忙活起來:去社資料室,赴魯迅博物館,往文物出版社,跑國家圖書館,查詢,借閱,翻檢,搜求;然後編選,分卷,核對,發稿;接着一遍遍看校樣、看彩樣、看藍圖、看未加封面封底的裝訂好的内文;又和美編劉靜商讨确定了令人滿意的裝幀設計方案;再與出版部主任單浩生敲定了用100克純木漿膠版紙,全彩印刷,他說人文社還從未用這麼好的紙大批量印過書。
不知不覺,一年半時間過去了,樣書終于送到。一卷一卷依次翻閱檢查,極力抑制着心裡的狂喜。翻查完即問美編劉靜感覺如何,他說了一句:“看得我頭發絲都立起來了。”又問我怎樣,我答道:“魂飛魄散啊!”
記得朱自清曾說:看見魯迅的臉,就好像重讀了一遍《呐喊·自序》。展對其手稿,更是如此,魯迅獨有的精神品格和個性氣息撲面而來,就如親見了魯迅,讓你真切強烈地感受到了他的風采和魅力一樣。真可謂“文如其人,書如其人,荟而萃之,其人宛在”。
以前讀《魯迅手稿選集三編》,發現很多文稿罕有修改痕迹,有的則幾乎無任何改動,于是乎對魯迅佩服得五體投地。心想大概每寫一篇文章,事先他皆已打好了“腹稿”,坐在桌前拿起筆來,文句便如萬斛泉源汩汩滔滔不擇地而出,亦即他之所謂“靜觀默察,爛熟于心,然後凝神結想,一揮而就”。非天縱之才,實難做到。
而編輯過程中卻發覺,事實并非如此。那些紙面上幹幹淨淨的手稿,其實并不是最初寄給報刊的原稿,而是後來魯迅在編選作品集的時候,又重新抄錄的稿子。抄錄稿自然變動不大,至多僅有極少量潤色而已。而原稿盡管也有“文不加點”“一揮而就”的情形,但大部分還是有修改的,有的甚至連文題都改動過,如名文《藤野先生》即如此,再如《化名新法》最初題目則為“化名補遺”。
魯迅對作品原稿進行修改,甚至較大删改,其實是很正常的。他曾說過,“寫完後至少看兩遍,竭力将可有可無的字,句,段删去,毫不可惜”。而此類手稿往往更有價值,更有助于讀者研習揣摩魯迅寫作過程的命意、文思與匠心,學習探究他如何選詞造句,如何錘煉語言,如何更準确、更富有表現力感染力地表達叙述。而這,恰恰是編輯出版《魯迅手稿叢編》的重要意義之一。就此而言,這部書堪稱“文學教科書”的經典。
魯迅以為,已有定評的大作家的作品,實際上正是“應該怎樣寫”的範本。他曾援引蘇聯文學研究者魏列薩耶夫的話來說明這個問題:“應該這麼寫”,必須從大作家們完成了的作品中去領會;而“不應該那麼寫”,恐怕最好從同一作品的“未定稿”去學習。作家簡直在以實物進行教學,說這兒應當删去,那裡要縮短;這裡不自然了,要改一下;那兒得加些渲染,以使形象更顯豁。那些留下了修改痕迹的魯迅手稿,正是這樣不可多得的異常寶貴的“文學教材”。
并非以書法家名世的魯迅,為什麼其手迹深受人們的珍愛呢?大抵就在于其具有“魏晉碑刻筆意”的書法墨迹,恰如其分地傳達出了魯迅的非凡氣象和獨異風骨。誠如郭沫若所說,魯迅雖無心做書家,但其手書卻自成風格,“熔篆隸于一爐,聽任心腕之交應,樸質而不拘攣,灑脫而有法度。遠逾宋唐,直攀魏晉”。
當我帶着這部傾注了心血和激情的圖書,前往拜謝編輯過程中多所請益的魯迅研究界前輩王德厚先生時,他一邊翻閱一邊稱賞道:“做得确實很漂亮,豈止是一個句号,應該是一個驚歎号啊!”
魯迅手稿欣賞
魯迅手稿集大成之書,
全彩印制,精美考究,
兼具鑒賞與收藏價值。
魯迅手稿出版史上的裡程碑,堪稱傳世之作。
——王德厚
千古文章,魏晉書法。
——孫郁
《魯迅手稿叢編(1-15卷 套裝共15冊)》以完整、系統輯錄魯迅作品手迹為目的,讀者既可由此領略魯迅高度嚴謹認真的創作态度和爐火純青的寫作技巧,又能借以觀賞品鑒其獨具一格的書法藝術。第一卷收入小說、散文、散文詩,第二卷收入雜文,第三卷收入雜文、論著,第四至九卷收入書信,第十至十五卷收入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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