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至2017年底,我國60歲以上老年人口達2.41億,占17.3%,去年淨增老年人1004萬人;另有數據表明,目前在我國2億多的老年人中,有近一半獨居或空巢。
她大概會在晚上七點左右就上床睡覺,在上床之前,她還有一件神聖的事情需要去做,那就是禱告。
她信了幾十年的基督教,每晚都會把膝下的四個兒女以及一衆孫兒全都禱告一遍,如果不小心忘了念某個孫兒的名字,她會在禱告結束時補上。
她所求的不是财富,而是健康。
2020年,是她最開心的一年。那一年因為疫情的原因,所有的兒女全部延遲了出行的計劃,在家中待了好幾個月,而那幾個月時間裡,是她老伴去世後,自己最開心的一段日子,有家人陪伴,這是她最開心的日子。
不過她也擔憂,擔憂兒女們一年來的收入又會減少。偶爾,她會出言詢問幾句,在遭到兒女的呵斥後,她又變得很乖,不再去問那些不是她應該考慮的問題。
幾個月後,兒女陸續前往大城市打工了,她又回到了孤獨的時候,隻有一條黑白相間的老狗陪着她。
2020年的時候,我走得最晚,對這個讓我出生乃至長大的農村,有了更多的認識。
紅酒講究風土,農村又何嘗不講究風土?
一方土育一方人。
我同堂哥去看了村裡最早做“大鍋飯”的地方。很難想象,這樣一個不大不小的院子裡,在過去裡竟然容納了幾十号人,他們一同吃住、一同下地、一同幹活。
到今天,這個院子早已經雜草橫生,而院子裡曾經的人,又何嘗不是物是人非。
昨日的曆史,今天的故事,曆史一直就在那裡,被一些人遺忘,就如同一些人,被我們所遺忘。
這是殊途同歸的結局。
我已有一年半沒有回過家。
我害怕,害怕那種結局就是對我未來的寫照,更害怕看到那種刺骨的孤獨感,一位老人褶皺着臉對你笑,對你噓寒問暖。
諷刺的是,那令我倍感痛苦。
老人與海?不不不,隻是老人與狗。
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單從這個角度來講,或許我連狗都不如。
不過狗不需要生活,隻需要一碗白飯,三碗水喝,即可滿足。可人又不同,人的擔心太多,東怕虎前怕狼,既要這個,又要那個,到頭來反倒是一事無成。
于是乎,空巢老人這個概念出現了。
今天的老人和過去的老人相比,物質條件無疑是提高了不少,可孤獨感卻又與時俱進,我們能說這是時代進步帶來的必然結果嗎?
這很難。
村裡還有一個地主的兒子,至今還健在。他就住在吃大鍋飯的舊址旁,據說在以前,那也是地主家的院子,隻不過後來被占為公用了而已。
他至今仍然單身未婚,據說是有前科,村裡人也不怎麼跟他來往,去年路過那裡,他還笑着對我打招呼,破舊的院子裡零星地擺放着幾個啤酒瓶,就如同他那破舊的人生一般。
聽老人說,他原本還有一個親哥,結果在鬥地主的時候被鬥死了,也有人說是被吓死了,到底怎麼樣,我很想去找他問個明白,但又有些許害怕。
不是害怕他人,而是害怕曆史。
可我又不甘心,總想着某一天寫一本書出來,主題就是重塑曆史,找村裡還健在的老人,挨個問個清楚明白,口述曆史,讓今天的年輕人對現在的美好生活多一份肅穆和尊敬。
可眼看着村裡的老人一個個逝去,就像一個個鮮活的曆史書,慢慢被焚燒殆盡,不留下一丁點痕迹。
對于生死,我已然看得淡了些。
可要是至親之人,也難免心裡不忿。老爺子到死,也沒能去大城市瞧瞧,他那一輩膝下有七個弟妹,父親走得早,好不容易拉扯大,自己還得帶我們這些孫兒輩,即便是在死的那一年,田地裡還種着些許莊稼。
我知道,一個忙碌了一輩子的人,基本上是閑不下來的。可我又覺得這事不能這麼果斷,老爺子閑不下來,可奶奶卻閑得下來。
老爺子一走,奶奶就閑了三年多時間,唯一讓我感到慶幸的是,便是還有家中那條名為“二本”的狗子陪着她。
這狗為什麼叫二本呢?現在想起來,唯一的可能就是“望子成龍”了,考個二本,狗雖然沒法考,但人總是能考的。
二本通人性,甚至偶爾還能捉個小鳥小雞什麼的回來,不過二本也老了,一條狗的壽命再高,也抵不過人。
自我記事起,家裡的狗換了一波又一波,人未變,狗偶爾變,不變的是不管你什麼時候回去,家裡的狗總能聞到你的味道,然後一個勁地搖尾巴,你若是盯着那尾巴看,總能感覺下一秒,那狗尾巴就要和狗屁股一分為二,瞬間脫離。
狗尚且懂得搖尾乞憐,人又當如何?
人的世界,遠比狗複雜。
去年,婆婆在電話裡說,過了年就上來了;結果,年後沒有來。
站在老人家的立場上來看,這不是簡單的願意不願意的問題,更牽扯到子女的負擔、幾個子女的問題,這是一個複雜的人際關系問題,不是簡單的願意與否的問題。
我也明白,一個人的能力是有限的,那麼他所能夠做到的事情,自然也就是有限的。
老人家的孤苦悲涼重要,兒女的生活和想法,也重要,二者難分伯仲。
但比起這個還重要的是,一些名聲。
我甚至能夠想象,一些人會說出怎樣的話。你看,那家人真夠無情的啊,把一個八十多歲的老太婆留在家裡一個人,四個兒女,沒一個把她接走的,這是大不孝!
這一點,我是極其認同的。
在今天這樣一個萬物可金錢衡量的時代下,孝這個字,多半也跟金錢相關。
今年,都勸她上來,婆婆似乎也下定了決心,趕在年前别人來收狗的時候,那家裡那條二本給賣了,賣了一百塊。
想來也好笑,曾經我還大言不慚地說要回去把這孽障給一鋤頭錘死。狗固然重要,可比起人來說,也顯得微不足道。
說是一回事,我也曾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有這個狠心去錘死一條狗。
都說狗通人性,可再通人性的狗,又哪有人重要?
我問婆,這條狗賣了舍得不,婆在電話那頭說,沒什麼舍不得的,就是不太習慣,半夜起來沒有狗叫聲,總覺得不是那麼習慣,總覺得缺了點什麼。
婆沒有在電話裡明說缺什麼,但我知道。她缺的是人氣,缺的是安全感。
老爺子還健在的時候,一向對這些畜生不太感冒,用他的話來說就是:過去人都吃不飽,哪裡還有閑功夫來管這些牲口?
老爺子嘴上說得兇狠,手裡也沒閑着。經常把這些畜生湊的嗚嗚直叫喚,把我這個飽讀詩書的人看得心裡直抽搐,那時候我就在心裡想:做人多好,還好我是人,不是狗。
後來我聽婆婆說,你爺的父親,就是在那個年代被活活餓死的,據說最後是把給豬吃得吃多了,活活被噎死的,拉都拉不出來。
我體會過饑餓的日子,但沒體會過被餓死是什麼感覺,想必不會太好受。
因此,每當看到那條老狗嫌棄白米飯,老爺子總會拿根棍棒上去一頓胖揍。
别說,還挺好使。每次一頓揍後,那狗也就不挑食了。
我想,人是不是也是這樣的?
今年春節後,婆婆說一定會上來了,再也不想待在家裡了。
我忽然想起了2020年春天的那個晚上,家裡人都走完了,我跟着婆婆睡一張床,她床頭放了一個老式的收音機,播放着基督教的歌曲,在燈光昏暗的房間裡,我分明看見了她老臉上的落寞,這個八十多歲的老人,雙眼裡有那麼一刻,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無神,落寞。
網上有這樣一句話,如果你父母今年六十歲,你每年回家一次,假設你父母都能夠活到八十歲,那麼你們隻有二十次見面的機會。
爺爺去世的時候,姑父說,人要是在家陪着老人盡孝,就賺不到錢;人要是在外賺錢,就盡不了孝。
這是一個兩難的選擇,也是一個無盡的痛苦。
城市化進程的背後,是多少留守兒童和空巢老人的代價換來的?如今,我們沉溺在移動互聯網的世界,沉溺在短視頻和手遊帶給我們的快感中,沉溺在繁華都市的快節奏中。
我們以為這是最好的時代。可對那些空巢老人來說,這是最壞的時代。他們一輩子都跟随着自己的父輩生活,直到他們死去。
可等到他們老了,我們這些做兒女的,卻沒能陪在他們身邊,甚至不能在他們臨死前,陪在他們身邊。
而我們,大抵也會是這樣的結局。
end.
作者:羅sir,新青年的職場内參。關心事物發展背後的邏輯,樂觀的悲觀主義者。關注我,把知識磨碎了給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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