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帽子,脫帽子
文/商子雍
在其它國家,帽子可能隻是作為一種物質的玩意兒存世;中國則不然,還有一種精神層面的帽子,“特色”吧!
其中之一是為“高帽子”。
據傳,舊時一學子結束學業,在即将步入社會之時,老師耳提面命:
“社會複雜,人心險惡,你千萬要事事謹慎、處處小心。”
學生坦然作答:“不怕,我已經準備了100頂‘高帽子’,關鍵時候就送上一頂,肯定能百事順遂。”
老師聞言長歎:“看來我這麼多年對你的教誨是白費了。”
學生趕忙誠懇解釋:“老師,我這也是無奈之舉啊,要知道,人世間像您老人家這般的正直、耿介之士,實在是太少了。”
于是,老師面呈得意之色,而學生,則在事後對人講:“我準備的‘高帽子’,隻剩下99頂了。”
再就是“政治帽子”。
在那個比現在糟糕許多的“以階級鬥争為綱”的年代,給大人物戴的“大帽子”有“叛徒、内奸、工賊”等,給小百姓戴的“小帽子”有“右派分子、反革命分子”等。
一個人,不管水平有多高、貢獻有多大、曆史怎樣清白、人品如何端方,隻要被戴上這種“帽子”,立馬身敗名裂,絲毫掙紮不得。
當然,有時候也會給戴上“帽子”的人脫“帽子”,美其名曰“給出路”;但同時又會宣布,脫掉的“帽子”是拿在群衆(實則是拿在權勢者)手裡,随時可以再給你戴上。
啊呀呀,此種“帽子”,可怕矣;所幸,它已經是過去年代裡的舊物事。
生活中,我基本上是不戴帽子的(這裡指的是常規意義上的帽子)。
如此行事,是否與潛意識裡對那種非常規意義帽子的厭惡、乃至痛恨有關,說不清楚。但前不久遊歐洲,我卻為自己買了一頂帽子;當然,是常規意義的帽子。
那是在捷克的克魯姆洛夫小鎮。
歐洲各國的小鎮,僅就我去過的十好幾個而言,皆為自然形成,有一個從小到大的發展過程,不像某種所謂的“特色小鎮”那樣,從一開始就統一規劃、統一設 計,把住人的小鎮蓋成售貨的賣場,毫無情趣可言。
歐洲小鎮的建築,整體看來不是那麼整齊劃一,甚至多少顯得有點兒雜亂無章,但卻真實、自然、滄桑,有曆史縱深感。
盡管随着旅遊産業的發展,小鎮的商業開發在所難免,但作為當地百姓宜居之地的基本品質,則保留得相當完好,不像國内的旅遊名鎮周莊、大研古鎮那樣,居民幾乎全部被商戶驅離,蛻化為徹頭徹尾的大賣場,使得自己作為旅遊目的地的品格大為遜色。
克魯姆洛夫小鎮顯然絕非如此,它是歐洲小鎮中的翹楚,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确定為世界文化遺産,我們漫步其中,進教堂、逛市場、欣賞不同時期的特色民居、和遇到的當地百姓相互示好,活力十足、煙火氣充沛的古老小鎮,真的讓我們有賓至如歸的感覺。
在小鎮裡的一個不大的廣場上,中間是那種早上出攤兒、傍晚收攤兒的臨時商戶,一排一排地有序羅列,賣帽子的商戶,就在其中一排的中部,并不十分顯眼,而我,事先也絲毫沒有要購買一頂帽子的打算。
隻能用“有緣”二字,來解釋這次款額不大的成功交易——我一眼就看上了這頂用亞麻布料手工縫制的帽子,趨前打探,發現攤主正在手工織布,有意思,看來這頂漂亮的帽子是徹頭徹尾的手工制品了,難得難得,要買要買。
攤主在計算器上給我開出了價碼,竟然是400多,太貴了,但轉念一想,這應該是捷克克朗吧!于是掏出一張歐元紙鈔晃了晃,果然,攤主又打出另一個數字:18 。二話沒說,成交!立馬戴上新帽子拍照傳回國内,兒子很快回應道:“旅歐華僑。”我倒是想來歐洲當僑民,可惜的是年齡太老,當不成了!
幾天以後,在奧地利薩爾茨堡的哈爾施塔特湖區,和一場春天裡的漫天飛雪不期而遇,這頂帽子派上了大用場。
但是,更讓我刻骨銘心記憶的另一次用場,是發生在購買帽子的十幾分鐘以後。
在克魯姆洛夫小鎮那個不大的廣場上,我戴着新買的帽子,轉悠到了一座雕塑近旁。
那是一個鑄鐵制成的紀念柱,是為600多年前被黑死病(鼠疫)奪去生命的2500萬亡靈所建。
在科學技術相對落後的600多年前,黑死病是讓人類束手無策的天災,但當時同樣低下的精神文明水準,卻使得這場天災有了濃烈的人禍色彩。
史載:1345年冬,鞑靼人進攻熱那亞領地法卡,久攻不下的鞑靼人惱羞成怒,竟将黑死病患者的屍體,用抛石機抛入城中,結果城中鼠疫泛濫,大多數法卡居民死于非命,隻有極少數人逃到了地中海地區。然而,伴随他們逃難之旅傳播的,卻是可怕的疫病。
念及此,心中好一陣悲涼。
我對老伴兒說:“咱們來悼念一下吧!”于是,在捷克的克魯姆洛夫小鎮,在那座黑黢黢、讓人倍感沉重的紀念雕塑之下,我脫掉帽子,向那些永遠無法瞑目的冤魂,奉上兩位中國老人的哀思!
商子雍,陝西西安人,資深報人,文化學者,著名作家。現為陝西省雜文學會榮譽會長。
曾獲西安新聞十佳及西安市有突出貢獻專家,西安市優秀新聞工作者等榮譽稱号。
主要作品有四卷本的《商子雍文集》(2004年),《求是齋雜品》(1995年)等。
編輯 | 黃帥 審核 | 吳秋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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