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是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也可以說是我國古代詩歌的開端,後來詩歌寫作所采用的方法技巧,在《詩經》裡已經具備雛形。《詩經》雖涉及的内容很廣,無論愛情還是勞動、祭祀等,都較真實地反映了當時的社會面貌。
在《詩經》305篇裡,有一首小詩,寫的是當時的饑荒,雖短小精悍,讀後卻讓人倍感人生的悲哀,這就是《小雅·苕之華》。
苕之華,芸其黃矣。心之憂矣,維其傷矣!
苕之華,其葉青青。知我如此,不如無生!
牂羊墳首,三星在罶。人可以食,鮮可以飽!
這首詩隻有短短的三章,大意如下:
淩霄花開了,花兒黃黃的。内心實在憂愁,痛苦又悲傷。
淩霄花開了,葉子青青的。早知現在境況,不如不出生。
母羊頭兒大,漁網可看星。人都把人吃了,卻還不知飽。
“苕”是一種蔓生植物,就是我們所說的“淩霄”,花是紫色的,到秋天的時候,花要從枝上落下就變成了黃色的。“芸”就是黃色的樣子。詩人看到淩霄花黃黃的,即将落下,内心悲慨,不自覺就發出了“心之憂矣,維其傷矣”的沉重歎息。
花未落下,為何感到悲傷憂愁呢?不管什麼花,當其盛開的時候,我們覺得美好,而在此時,若被狂風吹落,或被驟雨打下,我們隻會為花兒受到風雨的打擊而感到惋惜。可是此時不同,它未被風雨打擊,而是自然老去,顯出憔悴黯淡的樣子,我們便不隻是惋惜了,還會有“英雄遲暮”之感,會有生命由盛而衰直至滅亡的感慨。我們不得不接受生命消逝的殘酷現實。由惋惜之外,更多了許多感慨。
見苕花變黃,早就感受到人生無常的悲苦的詩人,自然就發出了“心之憂矣,維其傷矣”的歎息。原來他這種情緒早就在内心醞釀已久,隻是未被催動。而見苕花變黃,恰好喚起了他的這種情緒。這就是《詩經》裡常用的“興”的寫法,由物及心,見外物而引發内心情意。
第一章裡,詩人見苕花變黃而喚起内心憂傷,這是很容易理解的,可是第二章就不免有些讓人難以理解了。
“苕之華,其葉青青”,是說苕花的葉子很茂盛,可是見到如此茂盛的葉子,并沒有喚起詩人一種充滿生機的力量感,而是發出“知我如此,不如無生”的悲歎,實在奇怪。于是,就有人想要理清其中的關系。《毛詩傳》認為是花落了,隻留下青青的葉子,所以詩人為花的消失而悲傷;朱熹在《詩集傳》裡則推想是因為葉子雖然茂盛,卻在不久之後也會凋零,于是為綠葉不能長青而感到悲傷。
也許我們根本無法理解詩人見到的物與内心的情有某種關聯,但我們可以知道的是詩人确實是見物起情的,至于其中的關聯,可以供考究家們好好研究一番了。
最後,詩人将人生的悲苦聚焦在具體的事物上。“牂羊”是母羊,“墳”是大的意思。母羊的頭很大,為什麼會很大呢?因為母羊很瘦,所以顯得很大。何以很瘦,因鬧饑荒,羊都沒有草吃了,那人自然不要說了。“罶”是漁網,漁網放在水裡,能清楚地看見星星,說明漁網裡沒有魚。至于為什麼沒有魚,那就有很多種可能了。
在這種饑荒的大背景下,人也不好過,人不但沒有吃的,甚至出現了人吃人的現象,可是還是很難吃飽。其實前文我們提到,淩霄花是在秋天才會變黃的,而秋天不正是豐收的季節嗎,為什麼還會出現這種極度饑荒的狀況呢?足見當時生活之艱難。
葉嘉瑩說:“這一章不一定非得落實到物質的饑馑,因為人為萬物之靈,除了吃飽肚子之外還會有很多其他的欲望,這些欲望得不到滿足都會帶來痛苦,而人的一生就注定了要生活在這種永遠不會得到滿足的痛苦之中。‘人可以食,鮮可以飽’這兩句,可以說是寫盡了人生的悲哀。”
葉嘉瑩先生的解讀,不失為對詩歌引申的一種讀法,它可以豐富詩歌的内涵,至于是否忠于原詩,又有什麼重要的呢?凡一切出現的事物,自出現之時其,皆被誤解。
人的欲望是無止境的,很多欲望是不能夠被滿足的,正如那句歌唱的: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也許正是因為這種不能滿足,才讓人生得以升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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