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柴侍禦
王昌齡
流水通波接武岡,送君不覺有離傷。
青山一道同雲雨,明月何曾是兩鄉。
王昌齡是一位很重友情的詩人,單就他的絕句而論,寫送别、留别的就不少,而且還都寫得情文并茂,各具特色。
“離愁漸遠漸無窮”,這句話不是沒有道理的。因為“遠”,就意味着空間距離之大,相見之難。所以不少送别一類的詩詞就往往在這個“遠”字上做文章。比如:“荊南渭北難相見,莫惜衫襟着酒痕。”“雪晴雲散北風寒,楚水吳山道路難。”“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它們都是以不同的形象着意表現一個“遠”字,而那别時之難,别後之思,便盡在不言之中了。然而,王昌齡的這首《送柴侍禦》倒是别開蹊徑的。
從詩的内容來看,這首詩大約是詩人貶龍标(今湖南省黔陽縣)尉時的作品。這位柴侍禦可能是從龍标前往武岡(今湖南省武岡縣),詩是王昌齡為他送行而寫的。起句“流水通波接武岡”(一作“沅水通流接武岡”),點出了友人要去的地方,語調流暢而輕快,“流水”與“通波”蟬聯而下,顯得江河相連,道無艱阻,再加上一個“接”字,更給人一種兩地比鄰相近之感,這是為下一句作勢。所以第二句便說“送君不覺有離傷”。“誰渭波瀾才一水,已覺山川是兩鄉”。龍标、武岡雖然兩地相“接”,但畢竟是隔山隔水的“兩鄉”。于是詩人再用兩句申述其意,“青山一道同雲雨,明月何曾是兩鄉”。筆法靈巧,一句肯定,一句反诘,反複緻意,懇切感人。如果說詩的第一句意在表現兩地相近,那麼這兩句更是雲雨相同,明月共睹,“物因情變”,兩地竟成了“一鄉”。這種遷想妙得的詩句,既富有濃郁的抒情韻味,又有它鮮明的個性。它固然不同于“今日送君須盡醉,明朝相憶路漫漫”那種面臨山川阻隔的遠離之愁;但也不象“莫愁前路無知已,天下何人不識君”那麼豪爽、灑脫。它是用豐富的想象,去創造各種形象,以化“遠”為“近”,使“兩鄉”為“一鄉”。語意新穎,出人意料,然亦在情理之中,因為它蘊涵的正是人分兩地、情同一心的深情厚誼。而這種情誼不也就是别後相思的種子嗎!又何況那青山雲雨、明月之夜,更能撩起人們對友人的思念,“欲問吳江别來意,青山明月夢中看”(王昌齡《李倉曹宅夜飲》)。所以這三四兩句,一面是對朋友的寬慰,另一面已将深摯不渝的友情和别後的思念,滲透在字裡行間了。說到這裡,我們便可以感到詩人未必沒有“離傷”,但是為了寬慰友人,也隻有将它強壓心底,不讓它去觸發、去感染對方。更可能是對方已經表現出“離傷”之情,才使得工于用意、善于言情的詩人,不得不用那些離而不遠、别而未分、既樂觀開朗又深情婉轉的語言,以減輕對方的離愁。這不是更體貼、更感人的友情麼?是的。正是如此,“送君不覺有離傷”,它既不會被柴侍禦、也不會被讀者誤認為詩人寡情,恰恰相反,人們于此感到的倒是無比的親切和難得的深情。這便是生活的辯證法,藝術的辯證法。這種“道是無情卻有情”的抒情手法,比那一覽無餘的直說,不是更生動、更耐人尋味嗎?
(趙其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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