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馬晉一
《封神演義》擺在明面上的BOSS,無疑便是元始天尊。因封神榜業務需要,他在商湯、西周兩方勢力中均安插了自己的人馬。接下來要做的,便是按下“回車鍵”,讓自己編寫的代碼程序運行起來,開啟一場“大逃殺”模式。
所謂的正義之戰,一觸即發。
當然,為了給重量級的諸神之戰墊場(萬仙陣終極對決),小喽喽們先得要登場厮殺一番。于是,一個以姜子牙為首的末流白銀聖鬥士,即将帶着一群青銅聖鬥士,熱血沸騰地升級打怪。這個場面,玩過電競的朋友大抵都能夠想象,也比較有代入感。而青銅人選之中,首當其沖的無疑要數哪吒了。
哪吒這個神話人物,即便在今時,也是相當出名的。在民間的受譽程度,大抵和孫悟空、二郎神等齊名。譬如在中國台灣省,宮廟供桌上常出現手持火尖槍和乾坤圈、腳踏風火輪的哪吒神像,民衆将其視為正義化身。更有甚者,還将其同現代流行元素結合,譬如寶島電音娛樂組合的“電音三太子”便是一例。而在以群像戲著稱的《封神演義》,由于出場人物衆多,大家分配下來,描寫多顯蒼白。哪吒在十二至十四回整整三回篇目中,卻獨領風騷,小說對他身世,進行了專門的形象素描,其登場的時機,更選在姜子牙下山之前,可見作者對他的偏愛。這樣的待遇,似乎也隻有《水浒》裡的武松可以比拟了(武松号稱武十回)。可想哪吒在小說中分量。
在明刻本《三教搜神大全》裡,就收錄有“哪吒太子”一條,“哪吒本是玉皇大帝駕下大羅仙,身長六尺,首帶金輪,三頭九眼八臂,後降魔有功,玉皇大帝封之為三十六員第一總領使”。而更早的追溯,可以落在初唐時節,時長安大興善寺不空和尚翻譯的《北方毗沙門天王随軍護法真言》,首次出現哪吒的名字,“其塔奉釋迦牟尼佛,教汝若領天兵守界擁護國土呵護吾法,即擁遣第三子那吒捧行莫離其側。”也就是說,哪吒最早被寫作“那吒”的,而藝術形象的流入,很可能來自印度,在原本裡,又可稱為“那吒俱伐羅”或“那羅鸠婆”。他還有個哥哥,名叫獨健(音譯),統領天兵,可謂神通廣大,母親身份是吉祥天女,也是大有本事的。而毗沙門天王,大抵便是後來諸版神魔小說托塔李天王的原型了。
而中國古代的藝術匠人們,最擅長的便是将人物重新組裝。及至《封神演義》小說,哪吒的身世便成了陳塘關總兵官李靖之子,其母預産期更長達三年,出生之際更是奇妙,“隻見房裡一團紅氣,滿屋異香,有一肉,滴溜溜圓轉如輪,分開肉,跳出一個小孩兒來,遍體紅光,面如傅粉,右手套一金镯,肚皮上圍着一塊紅绫,金光射目”,左手張開,見一“哪”字,右手見一“吒”字,故又以此命名哪吒,全名李哪吒。如是,他便被冠以中國傳統姓氏,徹底成了富有中國特色的神話人物了。幾乎同時代的另一部小說《西遊記》裡,哪吒的身世似乎如出一轍。
有趣的是,古代文匠們的創意,絕不隻局限于西為中用,更在于自我整合。
《三教搜神大全》有這樣一段收錄,“帥者(殷郊),纣王之子也。母皇後姜氏,一日,後遊宮園,見地巨人足迹。後以足踐之而孕,降生帥也。肉球包裹,其時生下,被王寵愛妃名妲己冒奏王曰,正宮産怪。王命投之于郊,烏鴉蔽日,白鹿供乳。适金鼎化身申真人經過,但見祥雲霭霭,紫氣騰騰,毫光四起,真人近而視之,乃一肉球,曰,此仙胎也。将劍剖球,得一嬰兒”。
此處所述殷郊(纣王之子)身世,同《封神演義》裡是不太相同的,其出生時景象,“肉球包裹”、“将劍剖球”等,卻同哪吒有幾分類似。可見,哪吒這個藝術形象的成型,是多方傳說雜糅的成果。這似乎是古典小說創作裡通用的主角光環模式。就如同《三國演義》裡,将孫堅斬殺華雄、魯肅單刀赴會等史載,全然移花接木,安在關二爺身上一般。
不過,哪吒在神話世界的真實作用,絕不僅僅是三流半仙姜子牙手下的急先鋒,隻負責升級打怪用。在某種程度上,他可以看做串聯封神以及西遊兩個神話時代的紐帶,一個有趣而富有藝術靈魂的參照物。從哪吒的經曆裡,我們大抵可以看到一個問題少年的成長。這位禍端不斷的頑童,在正統勢力苦口婆心的引導下,終究将剩餘的荷爾蒙統統砸下邪惡的商湯集團,并屢立功勳,後肉身成聖,為玉皇大帝所重用,到了西遊時代,更官拜“三壇海會大神”,深為天庭依仗。這和《三教搜神大全》所描述的“(天庭)第一總領使”,地位大抵可以吻合。甚至,我們如細心一些,可以從這個參照物身上,隐約讀出兩個神話時代流承中,三界各方勢力角力的微妙變化。當然,這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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