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山漸青;歡迎關注中财論壇
“晚妝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魚貫列。笙箫吹斷水雲開,重按霓裳歌遍徹。臨風誰更飄香屑,醉拍闌幹情味切。歸時休放燭花紅,待踏馬蹄清夜月。”
寫下這首《玉樓春》的時候,李煜風華正茂。這是他人生中最肆意、最美麗的年華。
雖然當時南唐國運已經風雨飄搖,但作為一個小朝廷的最高統治者,李煜仍然可以過着鐘鳴鼎食、歌舞升平的帝王生活。
華燈初上,美麗的少女伴着美妙的音樂翩翩起舞,酒不醉人人自醉。盛宴過後,月下策馬徐行,那馬蹄踏過青石闆的得得聲,也是如此的清脆、悅耳。
此時的月,對李煜來說,是清潔明亮的,是富貴風雅生活的點綴。“歸時休放燭花紅,待踏馬蹄清夜月”,多麼悠然自得、多麼意氣風發。
何況,還有美好的愛情。一首《菩薩蠻》借月抒情,“花明月暗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勾勒出了一幅月下幽會的美麗畫卷。
花香幽暗,月影朦胧,小周後手提金絲繡鞋,隻着襪子,悄悄跑來與姐夫幽會。可貴的是,這首詞雖然描寫的是男歡女愛,格調卻未落風塵。
讀來隻有可愛俏皮與溫馨浪漫,無絲毫情欲亵渎之感。
就連描寫離情的《搗練子令·深院靜》中的月亮,也是暖色調的。“無奈夜長人不寐,數聲和月到簾栊”——雖然失眠的人心情低落、滿懷惆怅,但意境清新。
此時李煜的心境,依然是向上的。
我們常以昏庸無能來形容李煜的君主生涯,實際上,剛剛登基的李煜,也曾有過遠大的抱負。他啟用舊臣,穩定朝局,選拔人才,任賢為用。
同時,他愛民如子,免除徭役,與民生息。與後期軍事部署上的頻頻出錯相比,此時的南唐充滿了政治清明的氣象。
然而,國事艱難絕非李煜這個似書生多過政客的皇帝所能改變。與此同時,他耽于聲色,性格懦弱且過于理想化。對于一個皇帝來說,這都是緻命的缺陷。
最終,再委曲求全也沒能拯救南唐,“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别離歌”。
後世評價較高的作品,多是李煜被俘至汴京後所作。此時,月亮對于李煜來說,已經成為悲慘生活的見證和思念故國的寄托。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鈎”,表面上借殘月寫離愁,實際卻寄托着李煜作為一個階下囚的故國之戀與亡國之痛。
江南明月下的三千裡故國,朱顔盡改。曾經月下偷歡的妙人,屢遭趙光義奸污……面對這一切,李煜無能為力。此時的月,對李煜來說,是清冷悲苦的,是無聲的折磨。
還有那首讀來字字錐心、句句血淚的《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尼采有言,“一切文字,餘愛以血書者。”王國維《人間詞話》中,亦稱“後主之詞,真所謂以血書者也。”
以血書而成的這首詞,終成這位才華橫溢的天才詞人為後世留下的最有名的作品。也正是因為這首《虞美人》,李煜觸怒了宋太宗趙光義,慘被毒死。
曆史是公正的,它帶走了一個政治上的皇帝,卻為我們送來了一位文學上的帝王。
七百年後,有一個叫納蘭容若的人接下了李煜的衣缽。同樣的身世華貴,同樣的才華橫溢,同樣的多情善感,同樣為我們留下了絕世名篇。
對于李煜的作品,納蘭倍加推崇,“花間之詞如玉器,貴重而不适用。宋詞适用而少貴重。李後主兼有其美,更饒煙水迷離之緻。”
想必,若是生于同一時代,他們定能成為心有靈犀的知己。
納蘭非漢人,卻是清朝最傑出的詞人之一。滿清入關後,曆經鐵蹄踐踏和文獄慘禍,漢文化幾近斷絕。然而,身為滿洲貴族的納蘭,卻極為喜愛漢文化,并在詩詞領域大放異彩。
以至于王國維在《人間詞話》如是評價——“北宋以來一人而以”。
在納蘭的作品中,對月之意象的應用,也極為娴熟。納蘭不喜歡滿月,“冷月”、“寒月”、“涼月”是最常出現的字眼,色調清冷,意蘊凄苦。
以月寄相思,納蘭寫下了《虞美人·綠陰簾外梧桐影》,“待将幽憶寄新詞,分付芭蕉風定月斜時”。
以月悼亡人,納蘭一首《蝶戀花》傳誦至今。“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不做作,無雕飾,纏綿凄切,納蘭詞凄婉而清麗的風格,在這裡體現淋漓盡緻。
以月抒胸懷,納蘭寫下《踏莎行·倚柳題箋》“小樓明月鎮長閑,人生何事缁塵老”。以月喻人,直抒胸襟,惆怅滿腹。
與李煜一樣,無論身處何時何處,納蘭的内心總是寂寞的。所以,他将自己與塵世隔離開來。一句“我是人間惆怅客,知君何事淚縱橫”,猶如晴天霹靂,直擊人心。
月,實際上已成為納蘭文人情感的化身,赤子之心的載體。然情深不壽,慧極必傷,才華橫溢的納蘭容若,在他三十歲之時,因病溘然而逝,令人扼腕歎息。
李煜與納蘭,終成一代絕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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