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貓傳》劇照
耐6年寂寞,“長安城”樹都長大了
記者:《妖貓傳》全景式地呈現大唐盛世,令人印象深刻。您用6年時間“造”了一個長安城,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執念”?
陳凱歌:其實很多人對于我搭建唐城這件事,是有保留意見的,比如陳紅。因為我以前确實搭了太多的城,比如說橫店、象山、懷柔、車墩,都是我因為拍戲搭的景。
如果是再現盛唐景象,絕大多數導演就找一個大點的棚,四周全部是綠屏挂起來,就在這裡進行拍攝。對我來說,如果不能在一個真實的、宏偉的唐城去拍攝影片,我一點感覺都找不着,我不知道自己在幹嘛,所以我對于使用電腦特技,全綠屏拍攝,是非常排斥的。如果沒有若幹條主要的街道,沒有千步廊大街,沒有特别壯闊的王宮,就沒辦法實現讓觀衆看到盛唐之風的承諾。所以我們才會花6年的時間——兩年設計,4年施工。
記者:能舉例說明細節上的考究嗎?
花萼相輝樓是一個重點,有若幹場重場戲在裡面拍攝,它既有最繁盛時代的樣子,也有安史之亂後的頹敗之色,整個色彩關系也是緊扣中國青綠山水的繪畫傳統。城牆的建造,是按照日月同輝的概念來做的,而不是一堵平面的城牆。
一般來說,電影景地有個最大的問題,就是一棵樹都沒有,全都是建築。在我們的景地裡,現在是一片一片的樹林,因為經過6年的時間,這些樹都長大了。誰有這樣的耐心,耐得住這樣的寂寞,等着一棵樹在長時間裡呈現出我們想要的那種姿态?
張榕容飾楊玉環
遴選演員,就要有一點陌生感
記者:電影《妖貓傳》整個選角過程您都有哪些考量?
陳凱歌:選演員的副導演跟我是第一次合作。我叫他來的時候,他拿了若幹張紙,上面是備選演員的名單,後面跟着很長的一段數字,寫着他們上了多少次熱搜,粉絲量是多少,可帶流量多少等等。我說現在選演員都是這麼選的嗎?他說基本是這樣,因為這就是投資方要的。我說有沒有另外的方法?他說沒有。我說你拿着劇本回去,好好看幾遍,三五天之後你再來找我,我們再談。他五天之後回來了,說,導演,我明白你想要什麼樣的演員,但這些人都沒有特别大的流量。他就把這個名單給我,我一看這回比較靠譜。
記者:為什麼會選張榕容來演楊玉環呢?飾演其他主要角色的演員,您又是怎麼看的呢?
陳凱歌:導演選演員,都是憑直覺。從外形和氣質上來看,我覺得張榕容有一點屬于唐代的華貴之氣,但是這個華貴之氣和她臉上的清氣能夠結合在一起。如果她是一個有華貴之氣,但是一個十分豔俗的人,我覺得我們也不會用她。另外,她在我們這裡沒那麼高的知名度,就有一點陌生感,有一點距離感,反而大家接受起來是一件比較好的事情。如果我用永遠出現在八卦新聞中的流量明星,會讓觀衆産生強烈的違和感,他們隻認得這是誰,而不會把他看作是角色本身。
黃軒飾演白樂天
确定黃軒演白居易以後,我跟副導演說,白居易是一個詩人,按照今天的話來說是“文青”,他的眼神比較幹淨,有的時候有點癫狂,同時沒有太多的绯聞,雖然白居易在唐朝詩人裡面算是有绯聞的人。
那這個女角春琴誰合适?正好陳紅跟我說,你應該見見張雨绮,她說你聽她那個聲兒,配都配不出來,那就是被妖貓控制了的聲音。特别難拍的就是第44場,她同時演三個人,她既是楊玉環,又是春琴,又是妖貓。這場戲,她真的演得挺好的,她走路那架勢,她的那個眼神,她對人物的那種觀察,都是有見功底的。
記者:影片中的那隻妖貓也是一大亮點,特别是最後,他想殺丹龍,在複仇和不舍中糾結,對這種心理刻畫得非常到位,影片是怎麼把一隻貓演得這麼像個人的?
陳凱歌:對我而言,我根本就沒想過貓的事兒,我想的就是人。所以我跟日本的特效團隊說,這個貓應該具備人的一切特點,它有自己的情緒、感情、表達方式。這隻貓必須具有正面性,雖然它被稱為妖貓,這隻貓是不能邪惡的,這隻貓是邪惡的話,就完了,因為它隻是白龍的化身,它可以是憤怒的,但不能是邪惡的。
《妖貓傳》片場陳凱歌和染谷将太
人與命運鬥争,正是電影迷人之處
記者:最近在網上有一段您給張榕容講戲的視頻,非常受歡迎。您說:“楊玉環這個人不能太落實,你越是安靜的不動,就越有力量。”您怎麼理解《妖貓傳》塑造的楊玉環呢?
陳凱歌:我們一直在說這部電影是有很重的奇幻色彩,所以它不是一部史劇。我自己感覺楊玉環這個人物其實隻能虛寫,不能實寫。我認為她在曆史上是一個缥缈的存在,她不是一個特别落地的人物。《長恨歌》讓楊玉環名垂青史,但是《長恨歌》也寫得很虛。她其實就是唐朝的代言人,但是當一個國家衰敗的時候,它不需要代言人了,于是她的命運就發生了急轉。花萼相輝樓和馬嵬驿這兩個地方的場景正好是大唐榮枯的對比。
在我拍的所有電影中都有一個共同的主題,就是命運。活躍于這個影片中的所有人物,都遇到命運的問題。譬如說空海,當時中日之間交通不便,要想從扶桑到大唐來,這是艱苦的曆程,我覺得這就是空海的命運,他注定要成真言宗的祖師。白樂天也一樣,作為詩人,倘若他沒有《長恨歌》的話,我覺得他難以在唐朝的詩歌曆史上留名,這就是他的命運。同樣,楊玉環之所以名留青史,仍在她的命運。
電影之所以迷人,無非是說,你在現實中無法實現的事情,你可以換一個空間換一個緯度去尋找它實現的可能性。對我而言,做電影最大的樂趣其實就在這兒,你可以找到一個緯度,看到人跟自身命運的那種争鬥,它可能最終的結果是失敗的結果,但是這個過程本身非常絢爛。如果不能在電影中看到我自己的影子,這個電影沒價值。
記者:《妖貓傳》中,李白的《清平調》是在見到楊玉環之前寫的,這是您安排的嗎?
陳凱歌:隻有李白寫了“安得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顔”這樣的詩句。他是這麼一個人,一個性格很狂放的詩人。他确實不知道是給誰寫,但是他又是天才,他是給他想象中的美人寫的。當楊玉環親自向他道謝,他仍然說真話,這首詩不是給她寫的。所以楊玉環才會說“大唐有你才真是了不起”,因為他不說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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